第69章 疯兔子游乐场【完】(1 / 2)

顾平生进入老板意识海的时候,身体就像失去了灵魂的空壳,把陶军给吓得手一抖。

不过他迅速反应过来了,接住顾平生倒下的身体,将两人一块挪移到安全的位置上。

直到顾平生醒来。

醒来之后的顾平生下意识往周边看去,看到目露忧色的陶军,先一步揉揉头安抚了自家小孩,挺起身来问:“司羽臣在哪?”

陶军:“司羽臣?”

顾平生改口:“就是老板,他在哪?”

话音刚落,他就在旁边看到了撑着额头的司羽臣。

司羽臣就坐在他们的近前处,低垂的眼睛里,瞳孔颤动不止,表情十分复杂,似笑又似哀:“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找来找去,没想到兔子竟然就是我自己?”

看人有钻牛角尖的趋势,顾平生冷声反驳他:“你不是它,它也不是你,别想着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毫无疑问兔子是来历不明的外来体,只不过它可以栖身在人们的精神意识上。

情绪崩溃、恐惧……各项负面情绪,都是能够喂养它的粮草。

在司羽臣的意识海,兔子的化身物为绝望。

仅仅只有九岁,还有一大半时间是在福利院和实验中度过的司羽臣,没有那么脆弱。

他可以独身撑起一座城邦的屏障,本身就说明了这个孩子的坚强。

但司羽臣是人,是人就会绝望。

绝望于信念的崩塌,绝望于无法拯救所有的人,绝望于自己并没有带来神父们所说的庇护。

这也是上一次梦境角逐里,顾平生为什么能够抓到兔子的原因。

因为他不会轻易地陷入绝望。

老板只是一时想不通,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或许他想开了,或许又没有,但那些都不再重要。

如果司羽臣会因为真相而一蹶不振,那么他就不会在承受着常人难以知晓的痛苦的同时,和兔子在这所游乐场里对峙到现在。

情绪上的低落是允许的。

看到老板与少年司羽臣相似的眉眼,顾平生下意识地想要摸自己的衣服口袋。

但这里不是老板的意识海,顾平生当然也没能摸到橘子糖。

这一幕被老板给看见了。

老板先是一愣,后又忍不住用手盖住上扬的嘴角,轻笑出声。

笑完了,他从自己的口袋里一模,摊开的手掌上正放着三颗橘子糖。

糖果纸衣晶莹剔透,在阳光下,好像散发着熠熠橙光。

现场三个人,正好一人一颗。

老板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往前走两步有个歌剧院,一起去休息下吧,等会我送你们回去。”

顾平生没有拒绝,他确实是累狠了。

一路上,陆陆续续有被安排撤离的工作人员走出来。但看着残破的游乐场,他们的眼里没有悲伤,反而充斥着激动与泪水。

因为工作人员们知道,兔子死了!

终于死了!

顾平生正擦着自己身上的脏污,刚发现纸不够用,面前就递来了一张冒着水汽的热毛巾。

对上小黄人感激的视线,顾平生笑着说了声谢谢。

就是没想到,就是毛巾往脸上一擦这么睁眼闭眼的功夫,面前突然多了好几个人。

有拿爆米花的,有拿热气球的,有拿奶茶的……

只要是这个游乐场里合理售卖的东西,就都被他们给拿了过来,每一句道谢,都伴随着令人为之动容的感激。

不及古时候的十里掷花相送,但也到差不离了。

最后老板给顾平生解了围,呼吁全体工作人员先去统计游乐场的损失,该开始修理的去修理,该找财务报销的去报销。

当顾平生将要走进歌剧院的时候,他听到身后爆发了一阵呐喊。

这声呐喊声嘶力竭,像是压抑了许多年,所以一经释放,直叫人心肝共颤。

工作人员松开了手,五颜六色的气球往不再昏暗的天空上飘,像是漂亮的灯火,又像是一只只自由飞翔的白鸽。

伴随着哭,伴随着笑,数不清的喊声此起彼伏,冲破云霄,在广阔的游乐场里回荡不绝。

纵观游乐场现存的各项游乐设施,歌剧院算是幸免于难,还能保存着较为完整的躯体。

但老板思索了一阵,说这个地方光线太暗。

于是他抬起了手,将整个歌剧院的顶棚给掀飞了。

顾平生:“!”

陶军:“!!”

虽然只是一个小型歌剧院,但顶棚骤然被大力撩飞,冲击力也不是一般的强。

亚是顾平生,都没想到老板能做出砸自家房子的事情,震惊到抽了下嘴角。

陶军的重点不同。

小孩淡漠的眼睛掠过一抹光亮,那里面满是憧憬——对可以随心所欲使用力量的憧憬。

老板察觉到了,对陶军笑着说:“现在你还小,等到以后,你的成就会在我之上。”

陶军郑重地点了下脑袋。

然后飞快地扭过头,对呼吸一滞的顾平生保证:“老师,我不拆我们学校。”

顾平生轻咳一声,刚才确实有点小紧张。

但他没法说出“学校是咱的,你不要怕随便拆”这种话。

所以看向老板的视线里,多少有点“你在教坏孩子”的幽深。

这次是换老板呼吸一紧了。

意识海中,被顾平生当成小孩哄过保护过,建立依赖的同时,总觉得自己小了一辈。

哪怕老板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年龄比顾平生大不少,那种怂怕的感觉也没有消减。

老板不承认这一点,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睛。

“……我准备过后把游乐场新建一道,作为重新开始的象征,这个歌剧院早拆晚拆都是拆。”

于是顾平生面色柔和了:“这样啊。”

三个人找到干净的座位坐了下来,顾平生突然想到要问:“对了,进入意识海之前你告诉我‘不要’,不要什么?”

老板刚靠上椅背,闻言立马就坐直了。

因为过于震惊,乃至于声音都拔高了几个分贝。

“‘不要让他戴上兔子面具’,你之前没听见?”

“现在想起来了。”

他在进入意识海的时候听到了一阵诡谲的音乐,连带着记忆也模糊了,顾平生猜测自己应该是受到了兔子的影响。

堪称奇迹的是,没有听到告诫的顾平生依旧阻止了司羽臣戴上面具。

所以司羽臣当年历经的惨痛教训,被兔子附身之后造就的一幕幕撕心裂肺的场景,也没有再一次发生。

老板攥紧的拳头松开了。

他打量顾平生片刻,又靠了回去,阖了阖眼,感慨的话语轻得像是呢喃。

“难怪你可以抓到兔子。”

顾平生追问:“兔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板反问他:“听说过伊甸园吗?”

顾平生曾经听到过,从投资人的嘴里。

“那是无数罪恶滋生的地方。”

老板的指尖在扶手上点了点,目光森然,好似在透过虚空,看往一潭黑暗难测的沼泽:“兔子是那里的产物,而这个世界,被他们选做了饲养恶魔的温床。”

顾平生的脸沉了沉。猜到顾平生又在想该怎么对付这个伊甸园,老板侧目:“你现在不能和他们对上。”

“他们把自己亲手造就的恶魔产物分成十阶,十阶最弱,一阶最强,兔子在第六阶。”

老板挑起嘴角,嘲讽地笑道:“还是个不怎么看重的残次品。”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老板继续说道:“顾平生,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知道。”顾平生说,“我的力量还不够强。”

正常人很难接受自己的短缺和不足,但是顾平生坦坦荡荡地接受了。

无框金丝眼镜架在他挺翘的鼻梁上,透过薄薄的镜片,好似能看清楚他眼中盛放着一片湛蓝的天空,宽广无垠。

接受着自己的不足与无能为力,仍能够坚定一往无前的决心,并全力以赴。

老板定定地看了他很久,久到出神。

顾平生:“?”

“没事没事。”

老板收回视线,狠狠抹了下自己的脸,掩饰自己心里迸发的悸动。

但这种感觉它消不下去,就像是雨后树枝冒出春芽,蓬勃难抑。

没怎么忍住,老板调侃着开口说:“顾校长,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去你学校,给你打工,怎么样?”

顾平生不明所以,不是很确定地说:“好?”

之所以是问句,是因为他觉得老板家大业大,还有员工要养活,不太可能抛下一切去给他当下属。

主要是没头没脑的,一听就像是玩笑话。

如果不是前往霓光灯区的路被倒下来的摩天轮给挡住的话,顾平生现在很想回去洗一个热水澡。

“关于损坏游乐场的赔偿……”

他刚开了个口,老板便笑了笑:“我都成你的永久投资人了,那钱还不是我来出?”

顾平生现在确实还不起,他有点不好意思,认真地说:“两件事不一样,一码归一码。”

老板摆了摆手,目光放远。

“你喜欢歌舞剧吗?”

“嗯?没怎么看过。”

“陪我看一场,那钱就算是抵消了。”

随着老板的话音落下,空寂无人的舞台上突然亮起了绚烂的灯光。

眼前的舞台剧似乎由老板的力量控制,台上背景自由变化,呈现出不带一丝情感的冷色调。

顾平生正准备说话,被舞台上的木偶小人吸引了注意。

狭小的房间里,孤零零的小孩抱膝坐在床铺上,透过同样狭小且被封死了的窗户,怔愣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尽管小人的面貌不是很清晰,但顾平生仍旧能够看出来,那是年幼的司羽臣。

旁白出现。

【我叫司羽臣。】

【我记得很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但最早的记忆不是亲生父母的脸,而是福利院斑驳的墙面,和碗里时不时就能吃出虫子的烂菜汤。】

福利院的生活枯燥而单调。

起床,整理床铺,做礼拜,吃饭,睡觉……

窗外的风景日升月落,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小小的司羽臣从萝卜头,长成了更大一点的萝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