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的游客是一名男性,顾平生的同事在他的衣服里摸到了一张身份证,显示当事人叫程熊。
检查发现,这名游客有一边裤子口袋被撑破了缝,不过跟那凄惨的死状相比也没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了。
毛茸茸的小家伙从顾平生的身后探出脑袋,长耳朵,红眼睛,通体雪白,粉嫩的鼻子动一动,特别可爱。
它蹦蹦跳跳地来到惨不忍睹的尸体旁,三瓣嘴倏然咧开,有拳头那么大,长舌头卷起那血肉模糊的碎肉。
不过没等那些碎肉被它吃进嘴里,修长白皙的手指从后伸出,提着它的后颈甩了甩,把粘在舌头上的碎肉甩到了地上。
顾平生一脸严肃地说:“不要吃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好端端的被打扰了进食,小兔子很不高兴地在他手底下蹬腿儿挣扎。
兔子的力气异常大,身体像皮筋一样拉长,锋利的爪子从肉垫弹出,眼看着就要抓到顾平生的身上。
同事喊道:“顾平生,还愣着干什么,你工具没有拿,快过来!”
顾平生迅速地将兔子藏好,应声:“来了!”
被丢进灌木丛里的兔子连续翻了两个跟头,雪白的皮毛上沾了草屑,傻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气得大脚丫子将灌木踩得啪啪响。
听到发泄的动静声,顾平生也知道自己情急之下的动作有些粗暴了,心生愧疚,却无可奈何。
来工作之前他向老板请示过,老板告诉可以养兔子,但他的同事们一直坚信游乐场里没有兔子,还说他养的兔子是邪物,必须死,甚至想要投毒杀了它。
兔子是顾平生从小养的,他的双亲很早就去世了,早就把兔子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发生这件事情之后,他和同事们大吵了一顿,本来还算不错的关系,一度闹得很僵。
现在顾平生申请了单人宿舍,独自搬出来住,就怕兔子遭遇了同事们的毒手。
以防万一,他没有再把兔子带出来过。
但即使顾平生在离开的时候锁门锁窗,把兔子关笼子里,甚至用绳子套住四只脚,兔子仍然可以跑出来,怎么阻止都没用。
所以现在顾平生就很佛,他现在可以做的,就是尽量在同事们发现兔子之前把它藏好。
意料之中,顾平生被分去捡残碎的肢体组织。
可怜的游客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大半边身体被利器搅碎,也就头还算完整。
他的组织分布各处,特别细小,就跟搅拌机里的肉泥抹在了菜板上一样,极难处理。
但顾平生被分到这项工作,并不是同事们在刁难排挤他,而是他一直就干得很不错,捡拾碎屑这一块几乎都是他全权包揽。
顾平生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清理工作,特制的工具齐上阵,很快,方圆两米内的黏糊肉沫就被清理一空。
他换了钳子,夹向地上的眼珠子。
眼球表面沾着血沫,极其滑溜,顾平生难得失手,让眼球从钳子下弹了出去,滚到了另一名游客的脚底下。
差点被眼珠子碰到,游客的反应可想而知。
“卧槽卧槽卧槽!哪儿来的眼珠子啊啊啊啊!快把这鬼玩意弄走啊!”
顾平生快步跑来,将眼珠子夹进了收纳袋,连忙说:“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他满含歉意,想着要怎么安抚人,没想到对方看清楚他的相貌,一脸惊愕地说:“大佬?!”
瞬间,游客的表情就变了,五大三粗的男人扑过来抱住了他的大腿,哭丧着脸连声哀嚎,顾平生被吓了一跳。
“大佬,我的亲大佬啊!我可算找到你了!你之前到底跑哪儿去了转眼时间你就不见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啊,这些日子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太惨了啊啊啊!”
瞥见路人怪异的眼光,顾平生大囧,搀扶住他:“先生,先生,有话好好说,你先起来……”
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顾平生对他莫名有种熟悉感,并不讨厌,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推开对方。
游客偏不,他死死地拽着顾平生的裤子,还在哭喊。
“我翻遍了整个游乐场都找不到你的人,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系统给出了通关时限,我只好和其他人一起去玩剩下的游戏,但是,但是……”
游客突然哽咽,声音像是杜鹃泣血,他抬起头来,眼眶的位置没有眼珠,两边是漆黑的窟窿,血泪顺着眼眶往下淌。
“他们都死啦。”
顾平生心脏猛一咯噔。
游客的嘴角诡异弯起,嚎哭声突然很轻,轻得像是在顾平生的耳边呢喃细语。
“我也死啦——”
啪一声,像是西瓜摔在了地上。
游客的头颅陡然炸开。
顾平生低下头,看见自己发颤的指尖沾满了白花花的混合物。
他再一抬头,哭脸青蛙从游客的脖颈钻出来,鼓胀成庞大的热气球,线缝的嘴巴爆出刺耳尖鸣,一口咬掉了他的脑袋。
……
顾平生猛地睁眼,看到了洁白的天花板。
小兔子没在笼子里,它蹲在桌子上,爪子抱着个圆圆的东西窸窸窣窣地啃,偌长的门牙挖下去,吃得汁水四溢。
顾平生从床上撑起身体来看了看,发现那是一颗人的眼珠。
他恍惚了下,喃喃说道:“梦?”
那股腥臭味愈发浓烈了。
像是腐烂发臭的咸鱼从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摆到了十米的位置上,原本顾平生只闻得到一丝,还能忍耐忽略过去,现在熏得他情不自禁地皱眉头。
他四下找了会儿,发现那臭味出自被弄脏的衣袖。
正常来说,被浸没后的痕迹应该是五花八门,没有规律,但是从大片污湿中蔓延出来的形状就像是一只只干枯的手臂,在有意识地朝着顾平生的心脏处攀爬。
顾平生找到了问题所在,血都浸没到肩膀上了,味道能不大么?
但这好像不是重点。
顾平生的太阳穴突突地跳,涨疼得厉害。
如果是一般胆小的人做了可怕的噩梦,那么在醒来之后只会恨不得自己赶快忘记。
顾平生则有点不同寻常,越是自己害怕和不能理解的东西,他越会去钻研。
回忆梦中的细枝末节,他的脑子里骤然闪过一个念头。
——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真的真实?真的存在?
桌上的兔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进食,猩红的眼睛转向顾平生,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讥笑,一声不吭地看着。
关于到底是哪儿不对劲,顾平生没有想太久,因为闹铃响了,他要开始上班了。
他和梦中一样,穿上了黄色的工作制服。
今天的主要工作仍然是捡尸。
顾平生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死了这么多人,游客们还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游玩,他们难道看不见身边的危险么。
不过安抚慌乱的游客就是顾平生等人的工作,对工作上的内容摇摆不定,并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工作,一旦产生了质疑,很有可能就会没命。
一整个上午就在平凡且机械的捡尸、消毒、安抚游客中度过去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顾平生的两位同事发生了争执。
争执原因是同事a不小心把尸块弄到了同事b刚脱下防护的手臂上。
同事a不断道歉,同事b歇斯底里地哭喊,最后同事a也抓狂了。
“哭有什么用,你哭了就不会有事了吗,我们早晚都会死,从来到这个游乐场工作开始,注定了要死!”
同事a摘下了防护手套,露出来的手已经不像是正常人的了,皮肤干枯如树皮,黑紫的血管往上鼓起,好像一个个装着活物的小囊包。
“污染一直都在,不管怎么做都会发生,谁都逃不了,谁都是!”
但同事b并没有被刺激到忘记恐惧,他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语气里是说不出的绝望:“可是我刚才看见了兔子,我的眼前,是红色的……”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就好像同事a身上发生的畸变,他那可怕的发言,都比不上“看见兔子这一句”来得让人毛骨悚然。
同事b的外表没有发生变化,但其他同事都默而无言地远离了他。
顾平生没有躲,他在专心地修理被弄坏的公告板。
铁皮被不知名的物体砸得凹陷下去,顾平生翻了个面,拿小锤子把凸出来的地方重新砸平。
公告板上的漆都掉了,需要重新涂写上去。
当涂到“旋转木马不会咬人”这一条时,顾平生皱了下眉头,拿起刮刀,打算把它刮掉。
旁边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擅自更改规则,可是会受到惩罚的。”
顾平生扯眉看去,撞进了一双狭长带笑的桃花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