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一趟劝业场做个善事,然后去七重天跳舞。”
美香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灿华,你来开车。表弟,等下记得找克勤买烟,买两包烟。”
“好”卫燃应了一声,同时也隐隐猜测到了些什么。
说话间,一行四人已经钻进了那辆鬼子轿车,陶灿华也熟练的启动了车子,碾压着积雪离开小院,顶着仍在飘落的细小雪花,径直开往了劝业场的方向。
当车子在依旧热闹的劝业场门口停下来的时候,卫燃根本不用招呼,便先一步下车,帮着后排车厢打开了车门。
等到茉莉下车并且撑起了一把油纸伞,气场十足的美香这才慢条斯理的钻出来。
左右一番环顾,美香走到一个瑟缩在路边雪地里的小乞丐面前,从包里摸出五块大洋轻轻放在了他身前的破碗里。
这小乞丐愣了愣,紧跟着一把抓起了那五块大洋攥在手里,在雪地里朝着美香哐哐哐的磕着响头。
“站起来”
举着伞的茉莉用冷漠的语气说道,“拿着钱跟在我们身后,等下给你买。一件暖和的袍子,以后拿着这五块大洋找个能活命的营生,哪怕是去掏大粪,也比要饭强得多,听见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
这小乞丐双眼通红的连连应着,原本想拿起他那讨饭的破碗,但还没等他伸手,那破碗却已经被茉莉一脚踢到了路灯杆上撞的粉碎。
目送着美香和茉莉带着那个破衣烂袄的小乞丐走进了繁华的劝业场,卫燃借着大衣口袋的掩护取出烟盒打开看了一眼,随后又“啪”的一声扣上烟盒左右看了看,朝着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陈狗鱼打了个响指,颇有些颐指气使的招呼道,“卖烟那个,过来!”
“哎!来了!”
许克勤立刻捧着烟匣子跑了过来,热情的问道,“爷,您买什么烟?”
“一包前门一包骆驼”卫燃说着,将一枚提前准备的银元丢进了对方的烟匣子里。
“一包前门一包骆驼,您拿好,再送您一包洋火!”
许克勤用清脆的嗓音吆喝了一声,将两包香烟和一包火柴递给了卫燃,接着又从兜里摸出几个银毫子找给了卫燃。
神色如常的接过香烟和火柴以及找零,卫燃坐回了副驾驶的位置,慢悠悠的将火柴和骆驼烟揣进了兜里,随后撕开了那包前门,将里面的香烟仔细的摆在了烟盒里,最后才给一支烟套上烟嘴点燃猛吸了一口。
“刚才那阔太太是谁啊?”
车窗外,一个黄包车夫坐在他的洋车里,双手揣在袖子里朝着隔壁另一辆洋车上坐着等活儿的同行问道。
“咱都不用听你介口音”
另一个带着浓郁大麻花口音的黄包车夫说道,“就您问的介问题就能知道,您一准不是本地人。”
“这话怎么说?”那问话的黄包车夫疑惑的看着对方。
“刚刚进去那位阔太太,自打两年前那洪水退了之后,每个月一号,准会找个小乞丐施舍五块大洋一套衣服一双鞋,我都见着好些回啦!”
另一位黄包车夫翘着大拇指跟那儿瞎白话道,“您肯定要问了,介位四谁啊?
您可听好了,这要是十年前,但凡是个津门爷们儿可都知道,那位可是名妓美香小姐!”
“我咋没听过呢?”问话的那个黄包车夫一脸的茫然。
“要不怎么说你个老坦儿肯定不是本地的”
负责解释的那位黄包车夫见有其他同行也围过来,似乎也勾动了津门人骨子里的某些天赋,站起身用力提了提油亮的黑棉裤,将一脚踩在洋车杠上,继续比着大拇指,但却压低了声音说道,“诸位爷瞅见车里抽烟的那位没有?”
“那是刚刚那个阔太太的相好?”另一个叼着烟袋的黄包车夫抢答道。
“相你奶奶个攥儿!”
负责解释的那位心惊肉跳的骂了一句,接着又胆颤心惊的看了眼卫燃的方向,压低声音说道,“你自己嘴上没站岗的不要紧,可别连累我们,那位爷可是美香的表弟!”
“嗨!”
其中几个黄包车夫失望的一拍大腿,显然对于没有听到什么花边新闻充满了遗憾。
“你们几个不长眼的可躲着他点走”
那位黄包车夫捡起一个路人刚刚丢到台阶上的烟屁股猛嘬了两口继续说道,“那位爷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跟特奶奶的疯狗似的,你们知道给鬼子当差的关大爷吧?”
“怎么着?”几个拉车的齐声问道。
“我听说呀,车里那位把关家的大小姐给祸祸的肚子都大了!逼得那位大小姐都不得不躲到外地去了呐!可这么大的仇,那位关大爷连屁都得憋回去当饱嗝打出来呢。”
“那位爷背后是谁啊?”又一个黄包车夫不解的问道。
“还能是谁!”
越说越来劲儿的黄包车夫比了个王八扒萍的姿势,脖子一伸一缩的说道,“鬼子呗!听说和一个曰本鬼子记者,还有个开洋行的德国鬼子好着呐!都斩鸡头拜把子啦!你们看见那车没有,这都是他那鬼子兄弟送”
“拉车那个!”
坐在副驾驶的卫燃在陶灿华艰难忍住的笑意中骂骂咧咧的吆喝道,“你过来,拉着老子去一趟乱坟岗,等到了地儿,你特码自己选个坑,老子今天辛苦辛苦,亲手把你埋瓷实了。”
他这一句话说完,那些黄包车夫眨眼间便一哄而散,让出了中间那位刚刚还唾沫横飞,此时却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黄包车夫。
等回过神来,这车夫拉着他的洋车撒丫子就跑,周围那些黄包车夫里有胆儿小的,也立刻作鸟兽散,甚至就连周围的行人,都下意识的选择去马路对面走,躲开了这辆鬼子轿车,以及车子里的那个疯批。
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往车窗外面吐了口痰,卫燃动作粗暴的摇起了车窗,同时低声问道,“刚刚那是陈狗鱼吧?”
“是他”
陶灿华用礼帽。捂住自己的脸,装作继续笑的抖肩膀的同时却低声答道,“他刚刚比划了个王八架势是吧?”
“对”卫燃一边拍着车座装作生气的模样一边答道。
“那就是第八个路灯了”
陶灿华说完这句话,便开始了放声大笑,卫燃知道,他这笑声真不是装的。
虽然无端被污了清白,但卫燃却并不在意。相反,刚刚那谣言,恐怕是有意为之的。
很快,美香和茉莉便带着一个身穿棉袍脚蹬棉鞋,头上还扣着一顶棉帽的半大孩子从劝业场走了出来。
只不过,那孩子却并没有走下台阶,反而重新跪下,郑重的朝钻进车子里的美香再次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抹了抹眼泪,转身又钻进了劝业场,去做刚刚那位美香小姐帮他从劝业场的一位经理那里求来的,打扫厕所的工作。
相比这个好运的小伙子,已经开往了日租界七重天方向的轿车里,美香和茉莉在听完陶灿华转述的那些风言风语之后却早已经笑的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狗鱼这坏小子,谎话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
笑够了的美香一边做。着深呼吸一边笑骂道,“等零露回来,看她不撕烂陈狗鱼的嘴。”
“零露小姐是否撕的烂陈狗鱼的嘴我不关心。”
卫燃故作无奈的说道,“我现在担心的是零露她爹知道了,会不会把我给撕了。”
“放心吧,不会的。”
美香笃定的说道,“前段时间唐大哥出事之后,关家姐弟就紧急转移了,现在说不好鬼子正怀疑他们俩呢,那位关家老爹巴不得给他闺女找个外逃的借口。”
说到这里,美香看着卫燃的后脑勺调侃道,“说不定明儿一早,关家大爷会上门儿见见他女婿呢。”
“那我可亏了,零露小姐岂不是欠我个孩子?”
卫燃故作无奈的撇撇嘴,顿时,这车厢里也再次被欢笑声给填充的满满当当。
“十字路口往前的第八个路灯灭了”
没等开启新的话题,负责驾车的陶灿华突兀的说道,同时也稍稍降低了车速。
见状,茉莉立刻掀起了脚下的牛皮地垫,从里面揪出了一根不起眼的绳子。
几乎就在车子和那盏不久前才被人用弹弓打碎的路灯平齐的时候,茉莉也猛的一拽那根穿过了车厢地板的绳子。
与此同时,在这辆车的底盘上,一个鞋盒大小,外面裹着一层白布的纸包也砸在了满是积雪的路面上。
下意识的看向后视镜,卫燃也隐约注意到,几乎在车子开过去的同时,路边的巷子里便跑出了个人,弯腰从积雪里捡起个什么,接着径直跑到路对面,钻进了另一条黑漆漆的巷子里。
“买烟了吗?”美香突兀的问道。
“买了”卫燃点点头,摸出了兜里的香烟和火柴。
“收好别让人找见”美香顿了顿又说道,“等下到了七重天,你和我上去跳舞。”
“放心吧”卫燃点了点头,明智的没有多问。
不久之后,车子停在了七重天的门口,卫燃在帮着美香和茉莉打开车门之后,顺便绕到了车尾打开后备箱,借着身体遮挡掩护,暗中取出食盒将香烟和火柴都塞进去,随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收回了金属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