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追提出要在戚国祭祀月主,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戚王便点头答应了。
与弦国一直将月主奉为主神不同,戚国此前并没有过哪一路神明是由朝廷宣扬、引导百姓来信的。民间便信奉什么的都有,临山者奉天主、拜天齐,庄稼人奉四时主、拜琅邪,有家人在军中的奉兵主、拜蚩尤,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风神雨神、河神海神,听说许多地方相邻的两州所奉之神都不一样,更有甚者,一个同姓的村子竟能拜出□□位神来。
这情状在阿追和苏鸾眼里堪称奇迹,用苏鸾有点渎神的话说就是:“戚国有今日,多是凭戚王治国有方,民间不多称颂他则罢,信奉的牛鬼蛇神倒真不少。”
此话一出,阿追心里也为嬴焕鸣起不平来。若将七国点一遍,戚国的国力不数一也数二,可坊间称赞嬴焕的虽有,嚼舌根、说话坏的也从来不少。阿追纵使前前后后在戚国的时候加起来都不到三年,这样的话也已听了不少。
这样的批判里,多爱用“心狠手辣”、“阴险恶毒”这样的词,极尽刻薄却又没有什么例子被提出来当做佐证,只会让人越听越觉得这是信口雌黄的胡言乱语,连一分的可信也没有。
于阿追而言,更是听得越多,就越觉得匪夷所思。嬴焕分明不是什么“心狠手辣”“阴险恶毒”的人,非要论个“心狠”,她只记得当初雁逸违令追击惨遭埋伏后,差点被谪了,最后还是遭了耐刑和笞刑——但那可是又损兵折将、又违令在先的时候!
阿追心底替嬴焕不忿了一阵,而后静下心着手打理祭祀事宜时,便或多或少地较起劲来,止不住地在想,如若她能将月主推做戚国的主神,再以月主的名义赞扬他一番,那些空穴来风的闲话是不是就能烟消云散了?
罢了,先别太想入非非为好,先把那邪巫的事探清楚才是要紧的。
祭神的时间选在了三月初五,上巳节后,用的是朝麓城中唯一的月主庙。这庙不大,香火亦不旺,可见从前并无多少人供奉。
但自此之后会不一样。
朝廷用了两个多月,大张旗鼓地修缮,同时有人四处散播风声,说是她这正保佑戚国强盛的弦国国巫提出的要求,其中自会点明她能有占卜之术,全因月主庇佑。
似乎只过了那么短短的几个日夜,原在戚国籍籍无名的月主已名声大噪。
阿追一边惊异于获得百姓的信服竟这样容易,一边悠哉哉地等着三月初五的到来,迫不及待地想探明那一方的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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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五这个正日子到来时,却是带着阴云一起。
天上覆着一层淡灰色,像是有人铺开了一卷一眼望不到边的灰棉,棉絮间有些稀疏的缝隙,但并无半点地方露出天空原该有的蓝。这棉压得低低的,又并无落下雨水的意思,四下里也并未因此增添湿气,只是阴阴冷冷的,嗖嗖小风一吹,一股寒气直沁骨髓。
月主庙四周的街道、和从王宫通向月主庙的路俱已戒了严,但每条紧邻戒严范围的街道上都挤满了人。
人群并无拥挤推搡,似乎是震慑于神的威严。人人都好奇却沉默地翘首以待,偶有孩童耐不住性子抬头喊着问一句,就立刻被长辈捂了嘴。
接近巳时,终于见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王宫大门而出、行向月主庙。
队伍中两两成行的“戚”字大旗肃穆庄重,与阴天相呼应着,透着一种不容质询的威仪。
八面大旗后是五辆车架,为首黑色的那辆中是戚王嬴焕,后面暗红漆色的是弦国国巫殷追。再往后三辆也都是黑的,分别是戚王后宫的夫人雁迟、姜曦,以及文官中最为位高权重的庄老丞相。
国中鲜少有这样位高者皆到场的盛事,百姓中不免有人掂量着,如若武将们未出征,这一场祭祀又会是怎样的阵势。
卤簿在月主庙前停下,五人先后步入大门,嗅到一股因沉肃而显得格外神秘的香火味。
殿中这一方祭祀之地只有巫者能入,正殿前的这一方院中早便已备好蒲团。庄老丞相先行跪了下去,雁迟与姜曦随之跪下,嬴焕也正要跪,阿追回过头:“殿下是一国之君,需随我一道入殿行礼。”
嬴焕颔首,随阿追一道进了正殿。
这月主庙虽已修缮,但到底不比弦国月主庙经年累月加盖出的规模。祭祀的过程也简化了许多,六名巫师与阿追一起、呈馔食、念祭词、祝祷,而后戚王敬酒三盏,最后她一卜大局凶吉,便算完成了。
前面的都无甚特殊,许多旁边祭礼中也有这些步骤,阿追格外看重的只有最后那一环。
若按弦国按部就班的祭礼来办,这日之前,她便要领一众巫师连续占卜十五天,将大事小情都占卜一遍,无奈戚国并没有这么多巫师可用。
于是便只留了这最后一环,设一颇为复杂的占卜阵型,卜清此后的半年里,戚国的国运国势。
她特意将阵型设得细了些,除却“凶”“吉”这样的大方向外,还可看到一些更细的事情。比如若有凶相,大约会在几月发生、大约是哪方面的事,以便寻得解法。
这于她而言颇费心力,相应的是,就算对巫术一窍不通的人听到这些,也会知道这一场占卜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