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剑客萧亦冉死得猝不及防。
尸首摔下悬崖时,已经是摔得四分五裂。
而他妻子勉强保得一个全尸,却是连着腹中胎儿一同奔赴九泉。
那一年,秦善十四岁,柳寒十岁。
他们不知道为何突然有那么多人上门来,与师父三言两语不和,便要大打出手;更是匆匆忙忙被师娘带去山下,连声告别都没来得及说。之后师娘为了掩护他们,引开那些追兵,而这就是秦善与她的最后一面。
之后在为师娘入殓的时候,他看到一把剑,插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腹上,是从后背插进去的,猝不及防。
“为什么?!”
柳寒红着眼睛,趴在地上,伸手抓着被血水浸湿的泥土,“为什么他们要杀师父,连师娘和未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为什么!”
血混着泥,从他指尖流下,就像他此时苍白的质问那样,徒劳无功。
那帮人大概没想到,两个不成器的小弟子会有什么用处,因此也没有去而复返,来彻底斩草除根。这大概是以后他们最后悔的一件事。
秦善站在崖底,手中抱着一块块捡拾起来的萧亦冉的残尸,他将尸体放入挖好的墓穴中,将师娘和他们未出世的孩儿,一同放在残尸旁边。做完这些后,他又一点点地用泥土掩上,踏平,立碑。用唯一留下的那柄剑,给墓碑刻字。
为了怕被仇人察觉,秦善连个名字都不敢写。而做完这一切,他才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只能用剑撑着,才能勉强站得住。
对于柳寒的质问,他只冷冷道:“没有为什么。”
柳寒抬头,不解地看着他的师兄。
“别人要杀你,杀就杀了,没有理由。”秦善握着剑,眼里好像有血水浸出来,“怪只怪,我们不够强大。”
……
“那时候我就明白师兄的意思了。如果那天,师父不是以寡敌众,如果那天,我和师兄已经有了今天这般的武艺。死的就不是师父和师娘,而是那帮豺狼。”
柳寒说:“所以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道理,所有的道理都是看你的拳头硬不硬。”
“阿弥陀佛。”
无怒勉强喘着一口气,忍着伤口疼痛,道:“柳施主现在说这番话,是想问问小僧拳头还硬不硬?”
柳寒抬头看着他,冷冷一笑,“是啊,大师要是还有力气,尽可以逃出去。若是没有力气……”
“你便会趁这时机杀了我。”
他们摔入无名穴底,已经又一天一夜了。两人在摔落的过程中都受了不小的伤,即便有绝世的武功,*也不可与坚硬的岩石相媲美,更何况两人都是猝不及防地摔下来,毫无准备之下,都受了不小的内伤。
而柳寒他根本没想到,这小和尚会拼着性命不要拉自己垫背。至于现在两败俱伤,不是摔断了腿就是折断了肋骨,动弹不得。在想想,他都气得肝疼。你说这和尚图什么呢?
“小僧一无所求。”像是听到他心中问话,无怒开口,“如果能凭一己之力让这世间少些纷争,让百姓少受些苦罢,就已经对得起佛前许下的夙愿。”
柳寒冷嘲热讽:“你倒是假清高,可谁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萧家那宝藏,谁不垂涎三尺,恐怕是你这和尚动了私心……”
无怒淡淡打断他:“萧施主,不急于一时。”
柳寒脸色一变,手指紧握住岩石,任凭锋利的石棱刮破皮肤。他看着无怒,像是一只困兽看着大敌,撕咬道:“你刚才说什么?”
无怒看着他,默默不语。
早在山林的时候,同样的话他就说过两次。只是那时候无论是柳寒,还是萧应冉,都以为无怒是为了劝诫萧应冉才谁的。而只有无怒自己才知道,这句话他真正倾诉的对象,是谁。
地穴深处,不知何处传来汩汩水流的声音。
只听见无怒缓缓开口:“施主的这件事,令师兄还不知情吧。”
“我的确不知道。”秦善说,“师父死后,我就入了宫,柳寒则交托给师父的故友照看。”秦善说起往事,“再次见面时,我是秦卫堂统领,他是魔教教主。中间分隔那么多年,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别说是这个师弟,连陛下在想什么,我也时常看不透。”
“善哥哥之前投奔朝堂,是因为皇帝说他可以助你报仇。可他是怎么知道疯剑客被人所害,两个徒弟侥幸得存孤苦无依呢?又怎么那么巧地找到了你?”颜小北问道,“堂堂天子,整天就在关注这些江湖事吗?还是说,他早有图谋?甚至是你师父被江湖人追杀,皇帝也早就知晓。”
秦善脸色一变,暗中握紧手中的事物,那是一个印章,或者——也可以叫做御玺。天子御玺,传国至宝。没有人会料到,齐帝会将这么重要的事物交给秦善,而且还是借由他人之手转交到秦善手上,中间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谁都担当不起。
“他培育我十年,助我建立秦卫堂,使我得以报仇,都是事实。”秦善脸色几经变换,道,“我甘愿为他驱策,不仅为了复仇,也是为了大齐。”他说到这里,脸上难得闪过一丝羞赫,“也许这么说,有些不自量力。”
“世上能问心无愧说出这句话的,不知有几个人,但是善哥哥你绝对是其中之一。”颜小北看着他,“这一路走来,我们不知道看了多少百姓被欺凌的凄凉事。这尚且不是乱世,却比乱世更荒唐,各地草莽就敢烧杀抢无所不做。现在想来,过去十年若是没有秦卫堂,不知情况还要恶化成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