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白衣青年站在账外,远处是来往巡视的西羌士兵。那些士兵偶尔投过来的目光,都是不怀好意,那目光尤其往女弟子的帐子里瞟去,若不是上头还有禁令,止不住他们会做出什么歹毒的事来。白衣青年狠狠握紧双拳,若是往常,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挖了这些人的眼睛。
可现在,他们被困在此地,就犹如被关在枷锁中的玩物珍禽,任人揉捏赏玩,束手无策。
“师父,消息传来,小师弟回中原去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帐口,他面色沧桑,任由岁月爬过眼角,凡尘漫过发髻。老人闭着眼调息,仿佛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他们师徒。
而事实上老人知道,不仅是他,还有在另外几个帐子里被关着的徒子徒孙们。他们都如釜中游鱼,危巢之燕,任人鱼肉罢了。现在粉饰太平,只不过是苟延残喘。
他们无名谷,真的已落入危难。
先前二弟子藏风,不过是与“贵人”一言不合,便被人喂下蛊毒,扔入江中,至今生死不知。唯一自由的小弟子颜漠北,却比他们这些身陷囹圄的人更像是囚徒,明明该是雄鹰,却被套上枷锁,硬生生被人逼成了一只走狗。
每每想及此,老人心中犹如火噬,好比蚁啃,寝食难安。他心绪激动之际,忍不住咳嗽几声。旁边弟子连忙抚上来,看着他咳出的毒血,眼含悲愤。
“师父!”
老人摆一摆手,须臾,道:
“小北回了中原,这是一个机会。”
“韵儿,我无名谷百年传承,不能辱没于此。”
大弟子一愣,随即仿若明悟什么,麻木的眼神中渐渐亮起光彩。
然而这抹光彩有如夕阳西下的余晖,灿烂,却让人心生悲凉。
他慢慢跪倒在地上,对老人作揖。
“是,师父。”
……
“师父说过,他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我以后也会成为天下一等一的豪侠。”
顶着八岁孩童记忆的颜小北,与秦善重归于好后,找着机会便和他吹嘘起自己的师门。
“他还说,我大师兄二师兄和三师姐,虽然都是顶好的练武苗子,却还比不上我的根骨,等我以后武艺大成,便会是无名谷第四十四个天下第一。”
秦善听由这小子吹嘘,不以为意,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不由不认真听了进去。
“不过师父说,其实天下第一是谁,并不重要。但是既然大家都在争,那么与其落入心怀叵测的人手中,不如我们自己挣回来。有了这个招牌,以后天下人要做什么,总要顾忌着点我们的想法。这样有人想做坏事的时候,就不能那么明目张胆啦。”
一句童言稚语,却道出一片拳拳苦心。
秦善回头,问:“你师父还说什么?”
“他让我好好练武,却又骂我不好好练武。”颜小北摸着脑袋道,“有一次我练习轻功,去树上掏小鸟玩,被师父揍了。又一次我和外门弟子打架,我让着他赢,又被师父揍了。”
“你没问为什么?”
“问啦。师父说,万物通灵,众生有情。飞禽走兽与人,不过轮回投胎时一步之差。我若为果腹去杀生,并无大过。若为戏玩去杀生,将来必长成一个无心无肺的虐徒。与其以后祸害他人,不如现在就清理师门。”
颜小北委屈道:“那一次我被打得三天下不了床。”
秦善微微一笑,“那为何又不准你让着其他弟子?”
“师父说,既然学了武,总不免出门闯荡。既然出门在外,又难免要与人起争执。我让了那弟子,以为是为他好。可若让他自以为武艺精进,生了傲慢之心。一旦出门招惹不该招惹的人,就是妄送性命。那我岂不是害人深矣。”
颜小北道:“所以自那以后,但凡我能打过的,我都狠狠地打,半点都不让。”
秦善想起无名谷内那些被颜漠北欺负过的小弟子,一时之间不知是该是哭是笑。想来,颜漠北在谷内养成的霸道作风,也有他师父的一臂之力。
他从前被关在无名谷时,只和无名谷的掌门有一面之缘,那时候他满心仇恨,根本无暇去在意其他。现在想来,他只记得那老人一声微微叹息。而对于无名谷,他的记忆除了齐若望和颜漠北,也只有那个总是为他们送餐食的小弟子。
现在也不知,这些人都怎么样了?
他瞅了眼颜漠北,本来能问的人,现在却比谁都无知,真真是冤孽。
颜小北跑上来蹭蹭,“善哥哥,教我习剑。”
秦善抬手,懒懒一指旁边梅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