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恶毒的谩骂,让安德烈有些愤怒了,他马上摁住了沙皇的肩膀,想要让他冷静下来,然而别祖霍夫伯爵却摇了摇头,阻止了儿子的举动。
“是的,正是因为有亚历山大沙皇的恩典,我才能够继承父亲的遗产……可是我们的财产,是罗曼诺夫家族的吗?不!罗曼诺夫家族劳作过吗?他们耕作过任何土地吗?如果没有,那么你们有什么资格自称为土地的主人?不,先生,您还有我们,我们所有的土地,我们的农奴,我们整个的财产都是建筑在不义的血泪上面的,它本身就是一种罪恶,我不会将它视为恩典。只有把这种财产用在摧毁整个邪恶大厦的地基时,我才能够活得心安理得。”
“你在这个大厦里面拥有特权,而你却想要摧毁这座大厦!”沙皇依旧怒视着伯爵,“如果你真的无法忍受这一切,你就应该留在法国,而不是一边享受着我们给你的特权一边却诅咒我们!”
“是的,我享受了特权,所以我对俄罗斯人民也犯下了罪孽,我无意于否认这一点,也不想把自己打扮成圣人。”出乎沙皇意料的是,伯爵很干脆地点了点头,“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更加有义务赎罪,我要让罪恶在我活着的时候就被终结,我要让这个国家,这个伟大的民族在我亲眼见证下浴火重生,抛弃原本腐臭的沉疴,以全新的姿态走向一个新的未来,走向一个人人都可以有希望的未来。”
“什么疯话!”沙皇怒吼了,“你只是为了个人的权欲而已!你就是一个罗伯斯庇尔,你就是个无耻的阴谋家!上帝是绝对不会饶恕你们的!”
“先生,您刚才说到罗伯斯庇尔了,那我倒要告诉您,我最佩服他的,就是他的胆量。”伯爵突然冷笑了起来,“当年我就在巴黎,我亲眼目睹了他是如何把一个国家从混乱、从被敌人大军压境的折磨当中拯救出来的。你们这些人诅咒他是刽子手,可是这几个世纪以来,有多少农奴在你们的压迫之下走向死亡,在饥寒交迫当中哀嚎着死去,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你们,你们才是最大的刽子手!如果能够终结这一切恐怖和压迫的话,我也不介意做一个刽子手!所以,要诅咒就诅咒吧,听到你们的诅咒,我高兴极了!”
也许是从伯爵的话里面品尝出了某种危险的含义,沙皇突然怔住了。
“现在您已经明白了吧?为了这个在压迫当中呻吟流血的民族,我们需要紧急行动拯救它,而您,正是整个罪犯集团的魁首,这整个制度的代言人,您必须承担您的责任。”别祖霍夫伯爵霍然站了起来,走到了沙皇的面前,然后伸出手来,指向了沙皇陛下,“尼古拉-罗曼诺夫公民,你,作为前沙皇,作为一位暴君,将要为千百年来流传在这片土地上的恐惧,血泪和罪孽承担罪责,这罪责只能由您的生命来偿还!”
沙皇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冷地盯着对方。
他不想求饶,而且他也知道求饶毫无意义。
这时候,有一个人拿着已经准备好的绳子走了过来,并且用绳子套到了他的脖子上。
当脖子传来了被绳子压迫的窒息感的时候,沙皇终于重新开口了,他用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伯爵。
“皮埃尔-别祖霍夫,你是一个卑贱的忘恩负义的畜生,上帝是不会饶恕你们的,俄罗斯也不会饶恕你们的!你们将会被帝国碎尸万段!”他急促地诅咒着对方,“你们将会背负弑君的罪孽走入炼狱,我诅咒你们每一个人,永世都要在炼狱当中哀嚎!”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面孔扭曲,声音听起来也十分慑人,可是伯爵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打量着对方。
“这就是您的遗言吗?真遗憾,我以为您还会忏悔呢。”等到对方说完了之后,他淡然摆了摆手,“那您先去一步吧,毕竟炼狱早就为您留了个位置了,先生。”
沙皇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绳子却越勒越紧,让他窒息当中无法再说话,慢慢地他的视线变得十分模糊,谁也看不清了,面前只剩下了无边的黑暗,而他的身体却不自主地抽搐了起来。
这种抽搐十分剧烈,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却慢慢地平息了,直到最后,沙皇的身体重新平静了下来。
安德烈-别祖霍夫示意行刑者松开绳子,然后自己伸手放在沙皇的脸上试了一下。
“他已经死了,陛下。”
“好,我们至少已经做成了一件大事了。”
虽然努力让自己显得淡然,但是打量着已经死去的沙皇的时候,别祖霍夫伯爵的语气里面仍旧带着一种由衷的喜悦。“他终于为自己的罪孽付出应有的代价了!暴君的生命正是对死去的先烈们的最好补偿。”
1825年,正是这位沙皇镇压了十二月党人的革命,杀掉了他的同志们,也让伯爵的理想蒙受了重挫,而今天,他终于让陛下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不过,他选择现在就杀死沙皇,并不仅仅是为了宣泄那种复仇的快意而已,也是为了尽快掌控住局势,同时安定住同党们的决心——毕竟,在犯下弑君大罪之后,谁都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每个人都只能拼了命地向前冲。
同时,一直不会逃跑、不会反抗的沙皇,也是一个极好的工具。尤其是在这混乱的初期,对他来说十分有用。
“你在周围警戒一下,不要让他的死讯流传出去。”仅仅愉悦了几秒钟之后,别祖霍夫伯爵就恢复了平常的冷静,然后对自己的儿子下令,“我们尽快以沙皇的名义对外发布命令,让我们的同情者尽快接收各地的政权,哪怕不能控制全国,至少我们也要尽快控制住彼得堡到莫斯科一线,我们能不能在短时间内做到这一点,就是成败的关键。等过了这段混乱的时期,我再对外宣布已经将暴君正法。”
“我明白的,爸爸。”安德烈点了点头,“沙皇现在还活着,您需要他活到什么时候他就活到什么时候。”
“那好,我们尽快行动!记得,最重要的是军队,军队!”伯爵的语气变得严肃了起来,“只要我们控制了预定的区域,得到了当地军人的效忠,那么我们的事业就成功了……前线的军队和远东的人们都会服从新政府的命令。”
就在父子两个人还在商量的时候,房间之外兴起了一股骚动,安德烈感觉情况有些不对,连忙走了出去。
很快,他就回来了,而他的神色则变得有些古怪。
“娜塔莎从家里逃出去了。”安德烈看着父亲,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最后干脆只能陈述事实,“皇太子殿下也不知所踪,没有被我们抓住。可能……可能是最后关头娜塔莎找到了他……”
“这个……这个混账女儿!”伯爵猛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似乎被大锤重重击打了一下一样,“她要是……她要是知道,有多少人将会因为她的行为白白死去,那该多好!”
“怎么办,爸爸?”安德烈连忙扶住了父亲,“您……您别太动气,保重身体!”
“我……我能不生气吗?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却背叛了我!”伯爵怒喝了一声,再也看不出平常的淡然,好不容易他才恢复了神智,猛烈地摇晃了一下儿子,“快!快去执行计划!尽快控制各个地方的政权!我们要赶在皇太子之前控制主要地区,趁现在还来得及!”
“会打内战吗?”安德烈问。
“哪怕打内战,我们也必须做到底,谁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伯爵冷冷地回答,“如果要打那就打吧!如果注定只有被鲜血洗涤一遍才能拯救这个国家,那么……那么我就来背负起这个罪孽吧。”
“好的,父亲。”安德烈颤声回答。
虽然他们事前就预估过会有打内战的可能性,但是当真的面对这一切的时候,谁都忍不住心里迟疑。
毕竟,他们想要的是救国,又怎么会希望内战呢?
可是伯爵毕竟还是做出了觉悟。
他从法国的经历当中吸取了足够的教训,因而也不会幻想轻轻松松地就能够把这个国家揽到手里,所以哪怕内战也在所不惜。
只不过,在有皇太子的情况下,内战肯定会更加剧烈一些,因为罗曼诺夫家族失去了沙皇的话本来群龙无首,可是得到了皇太子之后又有了新的旗帜,反对临时政府的势力只要有了皇太子这面旗帜,肯定会以比预想中还快的速度聚集起来。
而那也就代表着,内战将会变得更加残酷,有更多人将会失去生命。
好在,在事前的计划当中,伯爵也做好了罗曼诺夫皇族没有被一网打尽的准备,因而也有应对的方案,只不过会更加艰难一些而已,伯爵和他的同党们已经投下了如此巨大的赌注,他们没有回头路可走,要么是绞刑架要么就是新的俄罗斯。
“你立刻派人去找,去搜,不管他们有没有在一起,只要发现了娜塔莎和皇太子,那就就地枪决。”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伯爵继续对自己的儿子下达了命令,“记住,两个人都是就地枪决,不必请示我。”
“是,我会传达您的命令的。”迟疑了片刻之后,安德烈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