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儿做梦都没想到, 淙夫人会让他送这孩子出城。
诚然, 他是要北上去清波城, 这个城市距离伊泽尔非常近, 两者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小时的列车车程, 但这并不是把这么重要的事交付给他的理由啊!
甚至, 在去淙夫人那请安时, 却看到坐在淙夫人身边的女孩时,他就已经呆住了:淙夫人竟然就这么毫不避讳他,让这个女孩出现在他面前, 还让他将她带离林家……这
意味着什么?
林安儿不敢想。
他怕自己若是想下去,孳生的妄念……就再也无法斩除。
他是林杉宸的私生子,是他一夜情的产物, 是曾经有第三者插足于那一对夫妻之间的无法湮灭的证据, 是林杉宸曾经背叛过她的见证!
试问世间有哪个女子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丈夫的私生子,还要将他收为儿子, 为他抬高身份?
“那大约是因为, 淙夫人不爱林杉宸吧?”
林安儿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神来, 抬起头有些呆愣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女孩。
她的模样和淙夫人非常相似, 当初在圣路易罗纳丁堡见到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孩子的模样与淙夫人有七八分相像——哪怕那时候她的脸色总透着份病态的苍白, 身形也
显得有些过分消瘦, 即使笑得再怎么明媚活泼, 那种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般的脆弱,依然清晰地从她的身体深处散发出来。
但如今, 她气色好多了,脸颊上也多了点肉,肤色依然白皙到几近透明,却褪去了那份病态和脆弱,眸光灵转间,顾盼神飞。
若不是那双和林杉宸如出一辙的翡翠绿桃花眼,林安儿真的会以为自己穿越了时空,见到了十五岁时的淙夫人。
还未……嫁入林家的顾欣淙。
女孩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顾自继续刚刚的话题:“只有自己人才能算得上背叛,但若是从未被划入‘自己人’的范畴内,那对方做什么又与她何关呢?”方以唯歪歪头,又补充道,“在我看来,淙夫人恐怕根本没有作为‘林杉宸的妻子’的自觉,所以林杉宸是找其他女人也好,婚内出轨也罢,都与她无关。她没有将自己视作‘林杉宸的妻子’
,所以林杉宸做的那些事,她完全不在意。”
按照她从无名幽灵那了解到的、还有这几天里与淙夫人相处所知道的来看,顾欣淙内心对自己的定位,是顾家的女儿,而不是什么人的妻子。
就像走在街上看到有个陌生男人在和其他女人亲密,正常来说,没有哪个女人会因此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吧?
顾欣淙的心态,大抵如此。
她的心里,没有伴侣这个概念——或者说,有伴侣的概念,但是,那个人不是林杉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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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数秒,林安儿才意识到,刚刚她说的话是在解释他的疑惑。
但是,她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写脸上了。”方以唯双手托腮,望着车窗外疾驶而过的另一列地下列车,漫不经心道,“看你那怀疑人生怀疑世界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的样子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
她还真没想到自己当初在丛林里抓到敲了一笔的人居然是林安儿。
想想那时候他说的等级阶级出身成就,再想想自己当时拿季北辰和林安儿当例子怼回去,方以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往这娃心口上狠狠地捅了一刀。
难怪放他走的时候那一脸恍惚好像神魂出窍了一样……
林安儿抿了抿嘴唇,低声道:“你不生气?”
“气什么?”方以唯莫名其妙。
林安儿沉默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将要说的话难以启齿:“既然你都回来了,那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我……看到我,不生气吗?”
他和她,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东域虽然保持有相当多的远古习俗,但在婚姻上,却依然与联盟其他区域保持一致,推行一夫一妻制,没有所谓的小妾侧室通房。
但情妇之类的存在难以避免——在男性的劣根性得到根除之前,恐怕这个古老的职业都不会有消亡的一天。
方以唯想了想才明白林安儿觉得羞愧的点在哪里:“先不说我到现在都对自己身份没有什么真实感……就算有,也和你没关系吧?犯下错误的人是林杉宸,你母亲大约够得上从犯标准,你是他们两个人所造成的后果,真因为看到你生气,也是因为想到了那两个人,和你本人无关——话是这么说,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这么分割地看问题
,所以,迁怒之类的也能理解。如果你想我迁怒一下的话,我应该可以办到。”
林安儿:“……”鬼才要你迁怒!
林安儿决定列车到站之前不要和这家伙说话了。
会气死自己的。
林安儿打定主意沉默是金,可惜另一个不配合。
“那列车看起来和其他列车不太一样啊,是跟这列一样的专属车列吗?”方以唯指着窗外落后于他们这节车厢的另一趟列车,问道。
那列列车是停靠在站点旁,不同于他们所乘坐的这列已经开启的地下列车,那一列看起来还没到开启的时候。
林安儿看了看列车外的标志:“那是VIP专属车列,提供给高级客户的出外工具,沿途停靠站点极少,所以速度很快。”
当然,再快也快不过林家专门给自家人准备的车列。
“它是开往哪边的?”方以唯问。
林安儿不明白她怎么忽然关心起了这种事,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看标志是翼河线,终点站应该是银翼堡治下的自由港。”
自由港啊……方以唯若有所思。
自由港是罗迪尼亚古大陆最北的不冻港,归属于银翼公爵治下。
但在更加久远的过去,它是伊泽尔公国的国土的最北端。
林安儿开口说完就有些懊悔,刚刚才下的决定不理她呢?
这次他决定不管林梓寒怎么说都不理了。
但过了片刻,却没有听到那女孩的声音,林安儿终耐不住自己心里翻滚的疑惑,转过身去,就看到刚刚还端坐在桌边的女孩此时竟然已经趴倒在了桌子上,似乎是昏
迷了过去!
林安儿吓了一大跳,几乎是秒速冲了过去:糟糕,是生病了吗?
这要是生病了,他该怎么办?车上有随车的医生,但是林梓寒那么特殊的身份,他怎么敢把人叫进来给她治病?
在圣路易罗纳丁堡里留下的第一印象实在太深刻了,看到她趴倒在桌子上,林安儿第一反应就是她犯病了,但仔细一看,小姑娘呼吸平稳,脸颊微带红晕,又密又长
的眼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像蝴蝶抖动翅膀——睡着了。
还睡得特别香!
林安儿僵了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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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穿越精神孔窍感,被似水一般的环境包裹着,随着意识渐渐从混沌中脱离,身体也跟着慢慢上浮。
果然,那不是错觉……尚未清醒时,这个念头沉沉浮浮。
海德拉,在那列列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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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列被抛留在原地的列车上,戴着鸭舌帽的少年姿态随意地坐在车厢过道,来来往往的人都是统一或者相似风格的制服类打扮,经过这少年时,竟各个大气不敢出
,低头快步走过。
那种敬畏感,只是看着,就能清楚地感觉到。
鸭舌帽少年也不在意那些经过身边的人,只出神似的望着车窗外:尽管,从他这个方向往外看,只能看到列车隧道内壁上跟着列车飞驶而远去的大幅广告墙。
这列列车被堤丰包下了,此时在列车上的,除了乘运组外,都是堤丰的人。
除了面对有数的几个高层和主管项目的实验组时,海德拉是被视作实验体一样的存在,其他时候,海德拉的地位并不低,有必要的时候,他还能调动堤丰的人手——
当然,调动的前提是有正当的理由。
但这地位,并不算是他的。
安德这样想。
他们敬畏的,是传说中的海德拉。
那个开创并且延续了伊泽尔公国数百年辉煌的皇室中名为海德拉的御魂师们。
而不是他本人。
就像是有一天,一个实验室□□出了齐天大圣,对这个实验室的人来说,这不过是他们制作出的一个试验品,但对并不知道这点的世人来说,那是他们童年的英雄,如
今,这只在传说中的英雄出现在了面前。
那大抵就是如今堤丰里基层和中层人员的感受了。
一个受命过来找海德拉的下属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海德拉大人……”
鸭舌帽少年没有分出丝毫的注意力到他身上。
下属在内心捏了把冷汗,更加仔细斟酌将要说出口的话:“海德拉大人,波奇教授让我转告您,我们需要在这停留半天,等组织分部成员送来需要的材料之后再出发。
”
没有反应,但下属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便行了个礼,轻手轻脚地退下。
原本要走这边的基本上选择走另外一边的道:不管是在外界评价里还是在堤丰内部,海德拉从来都和亲切和蔼挂不上钩,尤其是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能不到他面前
晃悠就不过去吧。
等到周围再没几个人的时候,安德闭上眼睛,回到精神海。
精神海里,极为少见的,大伙儿都醒着。
只除了一个人。
安德低头看向精神海深处。
西尔维娅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在下了决定之后,他们八人联手,将西尔维娅的精神体封在了精神海深处,让她无法清醒过来。
堤丰知道他们做的这事,但是没人对此提出异议:反正,就算不封,到时候他们也有的是办法让她醒不过来。
永远醒不过来。
“这样好吗?”奥塞尔打了个呵欠,“这么把她封起来,强制休眠……西尔维娅醒过来之后会生气的吧?”
没有人搭腔,奥塞尔僵了僵,意识到自己说了,顿时也沉默了。
一时间,精神海里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