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彦崇死死盯着北面,眼中闪动着悲愤与怒火。
在他身边,苍老许多的种师中面色同样阴沉。
他们北面,就是延州。
经过长时间的苦战,种家还是没有能够守住延州,虽然金人被周铨赶出了长城之后,朝廷已经尽力给予种家支持,但是,面对着越来越多汹涌而来的异族,这支大宋西军最后的精锐,已经快流尽鲜血了。
此时的延州,狼烟滚滚,那是异族们在肆意狂欢。
虽然城中的百姓大多已经撤离,却总有一些心怀侥幸的,留在这里成为砧板上的鱼肉。种师中想到他们的下场,老眼中不禁泪光浮动。
这些异族同信大食教,他们的教旨之中,有明确的内容,鼓励杀戮抢掠非同教者。原本他们还成不了什么气候,可是夏贼李乾顺投靠过去之后,将许多中土这边的东西都传了过去,比如说火炮。
延州失守,与对方火炮便有密切关系。
“四年了……我们守了延州四年多,也算对得住赵家和中原百姓了。”种师中最后看了一眼延州,喃喃说了一声,然后回头:“彦崇,走吧。”
种彦崇侥幸未死于灵州,但此时他更希望自己如同叔父一般,在灵州战死,若能如此,就不必看现在这悲惨的情形了。
此时已经是靖康四年,大宋的天子仍然是赵桓,虽然听说他如今因为沉迷于女色而虚弱不堪,但毕竟没有换天子。赵构仍然以摄政王名义监国,只不过他这个摄政王的权力也有限,朝中真正的大权,掌握在各位宰执手中。
但即使是身为首辅的李邦彦,也没有单独决定国家大事的权力,所有大些的事情,都须经过宰执会议进行议决,然后提请赵构用玺。但具体执行时能不能照办,还要看位于海州的济王意思,济王若说反对,那么发回重议修改,便是这政策的唯一结果。
虽然朝廷也多次表示要尽力支援延州,可是朝廷力量有限,实在插不上什么手。如今大宋朝廷还控制的地方,不过就是中原和荆楚、广南,四川那边钟相堵住了蜀道在那自立为王,江南则拼了命要往周铨手边凑,只差没哭爹喊娘求周铨将之化为行省了。
说来奇怪的是,这种情形下,朝廷的财政收入虽然降了,却不象想象中降得那么厉害,因为办厂开矿的禁令全部废除,也因为京徐铁路终于贯通,朝廷的财政状况还相当不错。
只是这种不错,却没有反应在军力上。
年年朝廷会向延州派遣援军,但这些援军的战斗力,实在让人堪忧,也就是守城能用用,出外野战,基本就是白送。朝廷似乎对这种状况很满意,没有进取之心,只想着将战场稳定下来,虽然编练新军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却始终只听雷声不见雨点。
种师中很清楚为何如此,朝廷编练新军说说可以,真做起来,那些朝中大佬,岂不畏惧周铨猜忌?
“济王为何还不派兵来,朝廷指望不上,难道说,济王也要舍弃西北不管了么?”种彦崇恨恨地说道。
他年纪轻,看到大宋振作无望,便将希望寄托在周铨身上。
“西北既无矿藏,又少良田,百姓贫困,他要了何用?要了的话,每年还要多出许多负担来!”种师中却凄楚一笑。
就连中原之地,周铨都没有立刻收取,而是让宋室继续维持,何况这贫脊的西北!在种师中看来,周铨第一优先取的是人口众多的中原,然后是可开垦成良田的荆楚,再然后是有优良港口的广南,接着是天府之国的四川,至于西北……只要还能撑住,周铨根本不可能来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周公不是这样的人!”种彦崇却说道。
“哼,你如何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这几年报纸上的事情,叔祖你也见过了。”种彦崇大着胆子道:“周公做的事情,都是利国利民,为此他付出多少!”
东海商报在长安也有一个印刷点,每周样报一出,立刻快马送来,用的是大宋的急递,也就是送十二块金牌给岳飞的那种方式。因此,虽然东海商报是在徐州出的,实际长安在两日后便可以买到,再传到延州,则要晚上三五天功夫。如今东海商报上的内容非常丰富,种家祖孙,也是一期不拉全部看下,有时会为报上的内容发生争执。
听得种彦崇说起报纸上对周铨的吹嘘,种师中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尽是吹嘘之辞,周铨一世枭雄,比起操莽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以为那报上所说,就尽是真实?便算是真的,也不过是为其个人野心,彦崇,你还太年轻、太简单!”
种彦崇听得心中憋闷,却不敢再与叔祖顶嘴。
他们种家世代将门,可是经过连番大战,直系血脉,只剩余他们祖孙二人了。
想到这里,种彦崇更不忍心去刺激已经白发苍苍的叔祖。
他们下了山坡,在山下,从延州撤出的军队都肃然而立,无论是百战余生的老兵,还是这四年才来的大宋禁军,虽然个个疲惫,却无人有丝毫异动。
论及治军,种师中有自信,绝对不逊于此时的任何一位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