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彦的面色,如同涂了靛蓝的布,整个儿都不好。
而这种面色,已经保持了十五天,从那日周铨在延福宫见到赵佶之后,一直保持到现在。
若是中间能见到天子,或许他还会换一换面色,但是,往常每隔一天就要唤他去陪着游玩的赵佶,已经连着五天没有召他了。
这让李邦彦心中甚是恐慌,原本因为张商英去职,朝廷里混乱,他可以混水摸鱼,从校书郎这个尴尬位置转迁到吏部担任员外郎,赵佶都流露出口风了,但现在,他担心的可不仅仅是这个吏部员外郎官职,更担心自己是否失了圣眷。
他很清楚,象自己这样的人,若是失了圣眷,那就失去一切。而且他为人浮浪,得罪的人同样不少,若无赵佶看顾,落井下石的人很快就会蜂拥而至。
“李校书,李校书,你怎么还在这里,圣人召你!”
他正生着闷气,同时也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恐惧之时,突然听得有人叫道。
是一个内监,向来与李邦彦熟悉的,李邦彦顿时精神一振:“官家召我……公公,不知官家如今心情如何?”
揣摩天子心意,原本是大忌,不过李邦彦这样的近臣,就是靠着这个固宠邀恩,自然做得轻车熟路,开口问的同时,装着银锞子的小袋,已经塞入了那内监的掌中。
“陛下连下了几日跳棋,有些倦了,今日游延福宫,寻找不足之处,兴致极高……对了,童太尉要出使辽国了!”
童太尉就是童贯,李邦彦听得这个,心中一动。
若是能将那滑头小子,也送入这个使团队伍之中,让他消失在辽国,那就太好了!
不过李邦彦心知此事必难成之,而且周铨正忙着给赵佶造水泥,他最好别提此事,免得惹取赵佶反感。
赶到延福宫后,果然,此次陪同赵佶的人里,就有童贯。梁师成也在,但是杨戬等人,则未曾随伴。
赵佶见着李邦彦,原本就喜气洋洋的脸上,更添了几分欢色:“李卿,快来快来,你看这块石头,若是朕真也建起空中御园,这块石头当立于其最高之处,使之为峰岳!”
李邦彦憋了半个月,顿时将那些不要钱的马屁话语,一堆堆吐了出来。他生于市井中,为人又诙谑,逗得赵佶哈哈大笑。
旁边的童贯也笑眯眯的,不过李邦彦不太敢与这个太监目光相对,实是因为,童贯长得有些诡异。
绝大多数太监都是男生女相,唯独童贯,不仅体貌魁健,而且皮肤如铁,更让李邦彦觉得奇怪的是,他腮下竟然生有胡须,与健全男子几无区别。
若不是知道宫中禁规森严,李邦彦都要怀疑,童贯是不是一个假太监。
谈了一番未来的新御苑之后,赵佶将话题拉到了童贯即将出使的事情上来:“童卿,朕让你为副使,可是有不少人反对,便是蔡太师,亦上书言此事不妥呢。”
原本这是朝堂政事,又牵涉到童贯自身,是不宜向他说的。但是赵佶此人,性子轻佻,虽然权谋之术也算圆滑,却总忍不住泄出口风。
李邦彦这些时日虽然缩在家中,却也打听了详细,却是天子欲派遣最为亲信的童贯为副使,出使辽国。
只是这一任命,在朝廷内外,都遭至反对,甚至连蔡京都自杭州上书,认为此事不妥。
“臣此去辽国,必会关注地理水文,了解风土人情,为官家备用。”童贯面上并没有恼怒之情,只是冷肃地道。
赵佶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童贯明白他的心意。
那些劝谏之人,根本不懂他的用意,只知道一昧地说童贯阉人,哪里知道,童贯此行,其实肩负着重要使命!
目光里的轻佻没有了,赵佶站在延福宫的最高处,眺望着东北方。
“太祖之憾,太宗高梁河之耻,朕欲雪之!”他在心中喃喃说道。
朝中那些只会吠日的犬儒,每日里盯着就是他大兴土木之事,却不曾想,自从登基之后,他在西北开疆拓土,连败西贼和羌人,逼得西贼不得不向辽国求援。若不是辽国干涉,他早已灭了西贼,打通河湟故道,直指西域!
只不过朝中文臣,只知党争,边疆悍将,唯识冒功,故此赵佶觉得无人可信、无人可用,唯有身边的宦官,一身富贵荣辱乃至生死,尽皆依附于皇权,才是他可以信赖的人。
派童贯出使,目的就是了解辽国虚实,看看是否有可乘之机。
想到此处,赵佶深深吸了口气,自觉气吞万里如虎。
不过他性子跳脱,才思忖了会儿军国大略,转眼又回到了苑囿宫殿上来。
若是征辽得胜,他须为自己建造一座最为奢华广大的御苑,比那泰西拂林国所说什么七大奇迹加在一起,都要更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