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州也只好道,“阿哥爷一路也劳累了,行宫里的灯烛又比不得京里的明亮,阿哥爷千万仔细看书伤了眼,早些安置。”
绵宁点点头,“我知道了。”
五州无奈,只得先行退了出去。
五州一来一去,扰动了周遭空气,行了一股子风,吹得烛光摇曳起来。绵宁嫌灯罩子暗,这便看了眼那能防风的灯罩子,还是作罢。
他努力集中精神去看书,只是那灯火还且一阵子不肯平静下来,故此那灯影也映照得书页子上恍惚摇曳的——可那摇曳却又分明是无形无影的,都不知道是什么在摇晃。
自不是那白纸黑字,那便只怕是心旌了吧?
他的心神终究入不得那书页墨字去,便是他再努力将眼睛盯在书页上,可是那神思却只能浮在纸面儿上,随着那无形的摇曳一起晃荡起来。
飘摇明暗之中,他眼前的景象全然不再是这书卷,而换成了白日里颠荡的马匹之上。
……眼前是四弟绵忻,那样小的个儿,却坚定地坐在马背上,脊背挺得笔直,是紧张的缘故,却也是他不服输的劲头儿。他每日里盯着看四弟的小小背影,越发地觉得熟悉,全然不似当年的三弟绵恺。
盯得久了,他便越发有些不敢再看,这便将视线往上头挪一些,就也落在四弟头上左右那两根小辫儿上。小孩儿的头发丝儿纤软,因这头发还多是从胎里就带来的,还没曾全剃干净了重新留头,故此看上去竟不像个阿哥的头发,倒跟女子家的发丝没有太大的区别。
一想到这些,他就又有些心烦意乱,便又不敢胡思乱想了,这便提住缰绳,带着坐骑向旁边儿去溜一圈儿。
等他心思平静下来,兜着马头再回来,却见汗阿玛已经过来了,在他原来的地方儿,护卫在四弟身边儿。
而再回眸,便恰好见着那车驾上窗帘微挑,车上的人正凝眸往四弟的方向望来——
若他方才不是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纵马跑开了,那原本他的地方儿,恰能接住车上望来的视线去……
可就因为他方才纵马跑了开去,而汗阿玛过来了,那便换成了是汗阿玛与那车上的人,目光相撞,四眸相望……
绵宁越想越是烦躁,眼前的横竖撇捺分明都看不进去,这便将书狠狠倒扣在了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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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谒西陵礼成,绵宁率王公大臣向皇上和皇后行礼,恭请回銮。
皇帝点头赞许,“这一路来,你们也都辛苦了,传朕的旨意:免由京至西陵经过地方本年额赋十分之二,赏直隶办差兵丁一月钱粮。“
“以西陵工程完整,赏还副都统苏楞额、内务府大臣常福,二品顶带。加副都御史戴均元,二品顶带。”
一时之间官兵跪地山呼谢恩,廿廿回眸含笑望皇上,“既然恭谒西陵之礼已成,皇上不如也放二阿哥去王佐村看看,就不必让二阿哥也跟着圣驾一起赶着回京了吧?”
皇帝便也点头,“皇后所言甚是。二阿哥福晋入葬王佐村皇子园寝,二阿哥该去看看,就不必急着随驾一起返京了。二阿哥准迟二日回京就是。”
皇上加恩,绵宁却高兴不起来,反倒心下一沉,忙上前行礼,“……儿子谢汗阿玛、皇后额娘恩。然则舒舒才入葬不久,况上月清明,儿子奉旨来祭皇额娘陵寝时,途中也曾去过王佐村,至今不过廿日,故此儿子此番不必格外再去王佐村看一回。”
“儿子还是希望奉汗阿玛、皇后额娘的驾,护着四弟,一并回京就是。”
皇帝便也点点头,“对啊,倒也是。”
廿廿含笑凝睇皇上,“二阿哥是个仁纯至孝的好孩子,心中自先顾念着护卫皇上回京。只是这会子二阿哥毕竟刚又迎娶了新福晋,这便不去舒舒的园寝了,那岂不是要叫外人以为二阿哥是已经放下旧人啦?更何况,舒舒毕竟与我同出钮祜禄氏弘毅公家……那倒叫我这个同为钮祜禄氏的,心下有些不得劲儿了呢。”
皇上听了也不由得含笑,“是。既然本来回京的途中就要经过王佐村方向,你还是去一趟吧。”
绵宁被廿廿的话说得满面羞愧,已是无言以对,只得碰头谢恩而去。
廿廿若有所思地凝着绵宁背影,直到那一抹影子远了,廿廿才收回心神来,含笑瞟了皇上一眼。
皇帝不由得无声而笑,迅即伸手,攥住了廿廿的手去。
廿廿的指尖儿在他温厚的掌心里略微挣扎,便也终究是放弃了反抗,终究软绵绵恭顺了下去,任凭他给紧紧攥住了,藏在袖口里,十指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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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圣驾驻跸秋澜行宫,皇上还没到行宫大门,便已下旨,取消了今晚的赐宴去。
旨意传过来的时候儿,廿廿还没进后宫,正攥着绵忻的小手儿往里走呢。还是九思亲自跑来传的这个旨意。
廿廿听罢,只淡淡点头,“好了,我知道了。”
九思告退而去,绵忻抬眸望着廿廿,“……额涅,你怎么脸红了?”
廿廿赶忙道,“是叫太阳给晒的罢了。”说罢轻抚绵忻面颊,“瞧瞧,你这小脸膛,这不是也晒红啦?”
四喜在旁抿着嘴笑,赶紧上前一把抱起绵忻来,扛在肩上,“小主子,奴才先送小主子回去歇着吧?”
绵忻认真地道,“我不累呀。”
廿廿含笑抬眸,将他的小辫儿捋了捋,“原本是盼着今晚上你汗阿玛赐宴随驾的王公大臣,你是皇子,你惦记着也能跟着去热闹。可惜,今晚上的赐宴没了,你就也别好那个热闹了,赶紧安安生生回去歇着,乖。”
绵忻这才顺从地点头,却抱住廿廿的手,撒娇道,“……那我今晚上能不能回额涅宫里睡?”
自打廿廿说病了之后,绵忻就一直都在皇上寝宫那边睡。小娃娃,有点儿想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