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位还是禁足呢?我又何尝在乎过的?”庄妃凝眸望住廿廿,“所遗憾的,不过是这个妃位和名号,都是皇后娘娘你替我争来的,我若降位了,只是对不住你罢了。”
廿廿摇摇头,“姐姐言重了。姐姐的性子,皇上何尝不知道呢?皇上便是嘴上不说,可心下何尝不是欣赏姐姐这性子呢?说到底,若不是皇上自己也是欣赏姐姐的,便是我替姐姐争,哪儿就能那么顺顺当当就争得来的?”
“说到底,还是皇上这些年与姐姐的情分,故此姐姐且不必担心什么降位、禁足的……只是皇上这些日子来正在气头儿上,咱们自己言辞上小心些也是应该的,以免给皇上火上浇油去不是?”
庄妃挑眸望住廿廿,“你这话,实则不是跟我说的,你是自己心底下对你自己说过许多回了吧?你实则早想劝皇上,或者是为了广兴求情,或者是为了朝廷保一个能用之臣……只是你一直都不好张嘴,以为你知道皇上正在气头儿上,你是怕时机若选的不好了,反倒让皇上更生气了,是不是?”
廿廿心下一颤,面上已是缓缓笑开,“……总归,姐姐懂我。”
“这件事我不好张嘴,一来是皇上在气头儿上,二来这件事儿的发端,也与我有关。起初还不是因为广兴克扣内廷缎匹用度上起的么?而这事儿,朝野内外都知道,是他不奉我的传谕之故,且略有挟私报复之意,在拨给我的缎匹里加了几十匹不可用的酱色纱……”
“既然此事是因我而起,且内里还牵扯到了和世泰,我便着实不好在皇上面前张嘴。可是我却绝想不到,广兴后头又牵连出这么多贪墨之事来,甚至这么快便要问绞了!我没法儿看着这事儿就这么发展下去,我当真是心急如焚了。”
廿廿在庄妃面前不必太克制自己,这便一抬眸,眼底都有些发红了。这是一股子急火闹的。
“……若是犯了国法的贪官,如和珅那样的,那便是死一百次都是该死的,死不足惜!广兴那被揭贪墨了四万两的银子,若是能坐实的话,那就是他自己找死,我也恨不能他早早死了干净!”
“可是……从他被查出克扣内廷用度,就是十一月的事儿,如今不过一个月就要问绞,这中间只隔了不到一个月去,那这中间查出的这些银子里头,会不会有误会的,或者说有些还没查仔细了的?”
“总之,作为一个首告和珅的功臣,又这些年得皇上倚重的,只用一个月就坐实了这么大的罪名去,且要问了他的死罪,这会不会有些太快了,甚至于,有些过于草率了?”
庄妃静静凝视廿廿,“何尝不是……我相信这样的念头,不仅是你和我,便是朝野内外,必定是有多少人心下都有这个想法儿的。”
廿廿轻轻闭了闭眼,“可是他们,全都不敢说,是不是?”
庄妃便苦笑了,“瞧你这岂不是说的傻话?你是皇后,是这些年来唯一能拨动皇上心弦的人,可是这会子连你都满心顾虑,不敢张这个嘴的话,那换了旁人,还有谁敢说?”
廿廿的心下“咯噔”一声,双眼紧闭,似眼睑之上坠着千钧之石。
是啊,这个时候就连她都不敢张这个嘴,那还有谁还敢向皇上直言去?
——因为此时已是年根儿底下,马上正月到了,就是皇上的五十大寿的年头去了。在这样一个对于皇上来说,一生之中极为重要的年份里,他如何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皇上自登基以来,呕心沥血整顿吏治,只要是胆敢贪墨的大臣,甭管是战功煊赫的福康安,还是权倾朝野的和珅,甚至是孝淑皇后的兄长,皇上全都不肯姑息。那皇上又如何能容许一个被自己多年信任、倚重的大臣,犯下如此大罪去?
且那些银两都是来自这个人奉他的皇命,前去外省办案之时?!
这不仅仅是干系到朝政国务,更是干系到皇上的颜面啊。所以皇上在办理广兴一案时,十分急迫,颇有些急于要在五十大寿到来之前,就先将这个罪臣处以极刑的意思去。
皇上的急迫,在这个特殊的节骨眼儿上,又是谁看不出来的呢?那些王公大臣们,食君之禄,也算忠君之事,谁会在这样的时候儿给皇上去捋这个虎须、逆这个龙鳞啊!
廿廿缓缓深吸口气,“……故此,这件事若是我也缄口不言,那广兴就死定了,是不是?甚至,就算明知道这案子办得有些草率,可是也没人会去提醒皇上,即使来日再查出些委屈来,却也改变不了广兴丢了性命的事实去了,是不是?”
庄妃也是叹了口气,“这会子是皇上一意孤行,故此即便错了,也只是皇上错了。”
廿廿闭着眼缓缓点头,“对,现在的情形就是,所有人都在看着皇上犯错,却没人拦皇上一下儿,仿佛都在等着皇上一步一步去将这个大错铸成了去……”
庄妃略作犹豫,“我瞧着,情形大抵如是。”
廿廿便深吸口气,倏然睁开双眼,端然坐直,“我是钮祜禄氏,是狼,故此我本不是那面慈心软的人。广兴一人生死,我虽心下有憾,可是我却还不至于就不敢看……”
“可是,我除了是钮祜禄氏之外,我还是大清皇后!身为妻子,我不能坐视夫君铸成大错,尤其是在他五十大寿这样一个重要的年份;而作为中宫,我便更不能袖手旁观天子草菅人命!”
听见廿廿说这样一番话,庄妃心下震动,然则并不意外。
因为皇后她,原本从来就都是这样一个人啊。这个国,这个家,从来在她心上都是摆在最要紧的位置上,置于她个人的得失荣辱之上。
庄妃虽不意外,却还是轻轻皱眉,“只是……你自己方才也说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当真不好张这个嘴。”
廿廿点头,“我犹豫过,也权衡过,可是这个时候儿若我都不劝皇上,还能指望谁?在群臣都缄口不言之时,便唯有我这个皇后来劝谏皇上。否则,我大清,还要我这个皇后作甚?”
庄妃心下激动,却还是抓住廿廿的手,“……或许还不用这么着急。毕竟现在传出来的消息,不过是大学士和刑部堂官议了死罪,这还得报到皇上跟前去,由皇上定夺不是?现在皇上还没定夺,至少还没下旨呢,那便还没成真。”
廿廿静静微笑,“……若是等皇上已经下了决断,旨意传下的话,那皇上的大错便已铸成了。我到那时,即便攒足了勇气去劝,又哪里还来得及了?”
“皇上是天子,君无戏言,倘若已然下旨,那便哪里还能收得回来了?”
庄妃不由得也是摇头,“你便再是皇后,终究是深宫妇人,这些话原本该是那些前朝的男人们去说的!便是旁人不敢,咱们二阿哥呢,身为嫡长皇子,二阿哥难道这时候儿都不出言劝谏皇上,反倒要坐视皇上铸下大错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