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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裹紧身上用十几张狐狸皮制成的氅衣,依然觉得冷,放眼看去,帐中的将军一个比一个老,也都跟他一样,无论穿上多厚的衣物,周围点燃多炭火,在这个冬天里,仍然觉得冷。
回想当初,大将军一旦说出要攻打某城某军,立刻就能猜出谁会第一个请战,但是真正可用的人又是谁,能够看出谁需要安慰,谁需要激励,谁需要奖赏……如今,他失去了这种能力,话已出口,他却不知道会得到怎样的回答。
当然,这一回不是要“攻打”,而是要“退却”,跟随大将军多年的老将们极不适应。
这比秦州之败还要悲惨,那一战中,大将军带的将士不多,突遭偷袭,以至不得不逃,事后,大将军虽然愤怒,但是志气不衰,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朝廷上下,都相信他能东山再起。
大将军忍不住暗中自问,现在算东山再起吗?他手里有精兵,身边有旧将,朝廷派来掣肘的人不是被支走,就是自己逃走,他终于又一次独掌大军……
将士有了,大将军的信心却没回来。
终于有人开口,管长龄是大将军最忠实的旧部之一,大将军心情不佳的时候,通常只有他能提出一些异议。
“我仍然觉得东都城里没有多少叛贼,官兵如果四面围攻……”
“管将军没看到叛贼留下的营地?足够容纳十万人!”另一名老将军道。
“营地未成,而且可以做假。”管长龄起身,忍着全身骨节的疼痛,拱手道:“吴王……”
大将军像是被一盆冷水迎面浇在身上,肥硕的身体剧烈地抖动几下,勃然大怒,“他算什么吴王?”
管长龄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城里的那一位。
“徐础,他就叫徐础。”大将军道。
“徐础善用巧计,示官兵以大营,却死守城池而不出战,十有八九是心虚,我估计叛军至多不过一万人,初入东都,立足未稳,正可一举将其击溃。”
管长龄开口,其他人也敢进言,大多赞同对东都再做一次围攻。
一名满身霜雪的士兵进帐,向大将军道:“后方叛军正在逼近,大概在十里之外。”
士兵退下,大将军稍稍挺直身体,“夺回东都又能如何?能跑的人都跑了,连张氏都放弃东都,剩下的是一座废城,外姓人何必替他们着急?我知道诸位为何想要夺城,无非是觉得家人还在城中。放心,他们很可能也已经逃走,何况你们的成年子孙都在军中,只需找到一块地方,自然还能开枝散叶。大丈夫在世,何处不能为家?”
众老将不敢再提攻城,一将问道:“去哪里合适?”
“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大将军向管长龄道:“管将军去集合军队,毁掉辎重,只带干粮,轻装上路。”
管长龄领命而去。
众将议论纷纷,各有建议,有说冀州好,皇帝、太皇太后很可能都在那里,有说荆州好,与洛州山水相连,进可攻,退可守……
最后有人提到了汉州,“汉中位于天下正西,地方虽小,四方却有山河隔阻,土地肥沃,百姓众多,若能占而有之,不失为立足之地。”
大将军轻轻点头,众将了解他的心事,立刻找出更多理由。
“大将军家里的六公子不是在汉州做官吗?正好可以做个接应。”一将给出更有力的理由。
大将军心中其实早有定论,只是希望由部下提出来,挺身而起,“去汉州,即刻出发,步兵在前,骑兵押后。叛贼若是不敢跟来也就算了,若是敢来,咱们在真正的战场上何曾败过?”
大将军重新鼓起几分信心,可这信心就像是帐中的炭盆,一旦来到冰天雪地里,迅速消散,又变成死灰一堆。
大将军乘不得马,只能坐车,走的时候,天光微亮,他向东都望了最后一眼,突然间心如针扎,悔恨不已,差一点就要传令全军停下,集中力量再攻一次。
但他最终还是放弃,治军最忌朝三暮四,说走就得走,来回反复,只会令军心崩溃得更快。
将士们也都频频望向东都,不知道自己的家人逃没逃出来。
大将军害怕军心生变,催促上路,许以诸多好处,一切都要到达洛州之后才能兑现。
多半个时辰以后,官兵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遍地的烟尘,大量军械被付之一炬,还有一些来不及点燃,被随意地丢弃。
晋王沈耽率军赶来,占据这片营地,重重地松了口气。
谭无谓骑马兜了一小圈,赶回来道:“官兵走没多久,看样子是往西去了,还来来得追赶……”
刘有终已经回到晋王身边,诧异地道:“追?为什么要追?”
谭无谓也很诧异,“因为……因为官兵已成丧家之犬,再来一点打击,就会溃散,永除后患。”
刘有终笑着摇头,虽然结拜,他很少与谭无谓称兄道弟,“谭将军的确是员大将,可打仗总有个目的,杀人只在其次。谭将军请看,东都就在眼前。”
“看到了,我以前还来过呢。可官兵终究是个威胁,不将其消灭干净……”
刘有终依然摇头,向晋王道:“东都近在眼前,失之如失半壁江山,大将军纵然逃走,顶多是一州之敌。”
沈耽道:“两位兄长不必说了,先去叩门,如果能进城,与宁王合军,再追官兵不迟,如果不能进城——刘先生说得对,夺取东都才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