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沸沸扬扬下了一宿,翌日,天地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院子里的草尽被大雪覆盖,偶有竖着的草叶露出枯败的颜色,小洛冷得直打哆嗦,站在台阶上,搓着手哈气,嘴里喊着“娘,快点。”
今日赶集,家里留下的都得拿去卖了,开始置办年货,再玩,封了山,那会想出去都没法子,裴征背篓里装满了东西,站在边上,看沈芸诺来来回回进屋又出来,摸了摸小洛的头,“娘检查咱家的东西都都是进屋了没,别早来小偷了。”
赶集的人多,他们又都出了门,不锁好,易出事,连着几坛子橘子都抱进屋里去了,小偷也等着带东西回家过年。
沈芸诺里里外外检查一遍才松了口气,站在两人身侧,叹道,“都好了,走吧。”
裴征背着背篓,只能抱着小洛,出了门,遇着裴俊和周菊也准备出门,周菊篮子里提着一篮子豆子,裴俊则两手空空。
“三哥,你们也赶集?”刚分了家,没有银钱,过年,饭桌上总不能不见肉,他寻思着去镇上做几日工,买些肉回来搁着,周菊篮子里的豆子是拿去卖的,买了买些鸡蛋,家里的鸡被裴老头和宋氏抓走了,他也没法子。
裴征点了点头,让小洛叫四叔,拧眉望着裴俊,“还寻思着去镇上做工?天冷了,镇上活计也少,不如在家里好好照看地里的麦子,手头紧了,我和你三嫂先帮衬着,过了年再说。”
裴俊脸色赧然,上前抱过小洛,如实道“我去镇上做几日工,最多下下次赶集的时候就会,那会,还没封山,不碍事的。”家里田地不多,田里没种庄稼,地里麦子被雪堆着,他留在家里也是多张嘴吃饭而已,和裴征并肩而走,低声道,“媳妇和我说向三嫂开口买院子的事儿了,三哥您听着就是了,我想等我攒够了钱再说,左右年后的事儿,不着急。”
地基是好的,起屋子前前后后也要花十来日的功夫,等墙干透了,一切清扫干净了,搬进去是明年初夏的事情了,他和周菊商量了,年后就去镇上做工,农忙也不回来了,周菊一个人在家侍弄,那几日工钱高,两人省吃俭用的话,明年就能买下裴征的院子。
裴征皱眉摇头,“院子的事情我和你实话说,屋顶的茅草我是准备拆了搬过去的,那边的地基我看过了,房间多,我琢磨着先起五间屋子,茅厕,灶房,柴房,还有两间卧室,要的茅草不少,你买的话,茅草可得自己准备。”
裴俊怔了片刻,自己造屋顶的话没啥,无非费些时辰,想了想,和裴征商量道,“三哥,你看这样如何,爹娘分了我些茅草,明年的麦秆我也给你留着,你的灶房和茅厕上边的稻草是新的,你拆走了,屋子就别动了。”
“不行,那样我岂不是占你便宜了,你容我再想想,有没有其他法子。”而且,他的院子小,裴俊和周菊买了他的院子,在自家屋后那片竹林能再开个小院子,连成一片,两间屋子,家里真来了客人也睡得开。
不过,他没给裴俊准话,裴俊手头紧,他不想看他辛辛苦苦忙活一阵就为了他不要的院子,路上遇着好些同样赶集的人,妇人居多,看裴征和裴俊走在一起,眸中闪过轻视,很快又收敛了去,假意的和他们打招呼,视线有意无意落在裴征的背篓里,上边堆着草,下边什么情形也看不见,忍不住故作好奇道,“裴三背篓里装了什么捂得严严实实的?让嫂子瞧瞧?”
裴征面色冷峻,嫌恶的抬了抬眼皮,清冷的眸子让妇人悻悻然缩回了手,只感觉背脊发冷遍体生寒,眼光在沈芸诺身上转了转,不甘地笑着岔开了话,“裴四媳妇,今年分了家,过年可是要和你爹娘过?”
周菊不慌不忙地摇了摇头,“分了家,过年也就自己过自己的了,嫂子去置办年货呢?”村子里都是从下雪开始置办年货的,多少年了,一直这么个规矩,妇人叹气道,“是啊,家里再穷,过年也要买点肉回来,苦了自己不能苦了孩子是不是?”
周菊说话不得罪人,和妇人闲扯了几句,热了气氛。
到镇上,人来人往,比之前的人更多了,街边摆着大红色的对联,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小洛看得挪不开眼,挣扎着要自己走,裴俊不松手,“人多,抱孩子的也多,四叔抱着你,别走散了,到处找不着人。”
裴征的背篓被人挤得东摇西晃,双手将沈芸诺护在胸前,而周菊,紧紧抓着裴俊的衣角,生怕走散了。
“三嫂,我先去东市卖豆子,你和三哥怎么打算的?”她篮子里大概有五斤豆子,卖了买副对联和半斤肉,家里还剩下两斤留着自己吃,下次赶集她就不来了。
沈芸诺被人踩了好几脚,抬起头,神色略微狼狈,当下都是进城了,想要出城都困难的紧,“四弟妹先跟着我,我有话和你说。”市集的豆子卖不起价格,她突然想起做成豆腐了。
裴俊抱着小洛,自然不能递给裴征,几人被人潮冲着往前边走,到了人少的地方,才能打转身,沈芸诺呼出一口大气,听裴征笑道,“下次赶集的人更多,这次你来了,下次买什么和我说还是我来吧。”
沈芸诺脚趾头疼得发麻,她也不想来了,抬起脚,缓了缓疼痛,“下回我不来了,你来吧。”背篓里的草被撞开了些,绑着的绳子也不如之前结实,今早看裴征拿绳子上下前后的缠着稻草她还不以为意,现在才明白了他的用途,眼波流转,看向周菊紧紧护着的篮子,“豆子好卖吗?”家家户户或多或少有豆子,又到过年了,谁家愿意花钱买豆子?
周菊脸上倒不显担忧,“卖不出去就到肉摊子换成肉就是了。”不是家家户户都要钱,以物易物也是可以的,不过,以物易物不如折成钱划算就是了,“三嫂说有事和我说,可有什么事?”
沈芸诺垂着眸,她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罢了,“四弟妹信得过我,将篮子里的豆子给我,我帮你卖,不会比市集价格低了。”过年了,于宅那样的大户人家也要准备豆腐,希望玉翠看在银耳的份上卖她个人情。
周菊喜不自胜,“当然信得过三嫂,如此就多谢三嫂了。”她是聪明人,想必之前沈芸诺来镇上卖东西遇着了贵人,取下手里的篮子递给沈芸诺,指着前边的石墩子道,“那边有个石墩子,我在那等三嫂如何?”
沈芸诺眸中微诧,随即明白过来,周菊是避嫌,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用,你和我一起吧,我和你三哥背篓里的吃食也是准备卖的,卖不卖得出去还不好说。”
周菊面露犹豫,沈芸诺拉上她的手,心想,如果当日韩梅像周菊这般聪慧,她心里也不会觉得膈应,或许将来周菊的性子会变,可她愿意和聪明人打交道。
裴俊要去找工,人少了,将小洛还给裴征,说了两句话转身走了,这会儿,家家户户置办年货,大户人家人家买的东西多了需要卸货的,他运气好,没过多久就遇着来问工钱的了,当即和人走了。
周菊跟着沈芸诺,拐过两条街,只看视野中,大红的灯笼沿街挂了两排,却不显喧闹,她局促地紧了紧手里的衣衫,低头看着自己装扮,生怕给沈芸诺丢了脸。
“四弟妹不用担心,我第一回来的时候也这样,之后就好了。”第一回,每敲一次门,她都要仔仔细细检查自己的妆容,生怕留了不好的印象,随后才明白,她一介农妇,穿得再体面也入不了别人眼,身上的衣衫干净就好。
往回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大敞着,台阶和石狮子上的雪被人清扫过了,湿哒哒的如雨洗礼过似的,裴征放下背篓,找到绳子的结,缓缓将其解开。
沈芸诺走到门口,轻轻拍了拍门,妇人听着她声音走了出来,喜上眉梢,“裴娘子可来了,玉翠姑娘念叨好几回了。”上回,听沈芸诺说白木耳的价格她还感觉沈芸诺狮子大开口,随后,玉翠姑娘和她说那是银耳,出了清水镇,不是几文钱就买得到的,在酒楼,要几十文一碗呢,因为玉翠姑娘买了银耳回来,主子们高兴,她也得了赏钱,此时看沈芸诺,双眼放光也不为过。
“玉翠姑娘照拂我,这不做了点新鲜的吃食来问问。”橘子量多,她想着玉翠就是买也买不了多少,待赶集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她去杂货铺问问,价格便宜,买的人该是多。
妇人打断她,“裴娘子做什么都好吃,上回送的橘子,府里几位小少爷欢喜得不得了,拿去学堂,夫子也喜欢得紧,我家主子说了,裴娘子有多少,全部要了。”妇人心里藏不住事,一股脑地全说了,半晌才拍着腿反应过来,“瞧我,忘记你是来找玉翠姑娘的了,这就和你传达声。”
实在是,玉翠买回来的银耳得了主子们喜欢,她得了五百文赏钱,五百文,差不多一年的月例了,想不开心都难,一年到头,过年落到她们手里的赏钱也只有二十文,难得夫人大方一回,都是托了沈芸诺的福气。
听了妇人的话,沈芸诺微微诧异,从山里摘回来的橘子村里人都用糖水泡着,镇上也卖得便宜,物以稀为贵,多了谁家都不稀罕,没想着于宅喜欢橘子,垂着眼睑,眼里流光闪动,其实,同样的法子还能做其他水果,于宅里的人要是喜欢,她可以教玉翠怎么做,只要,玉翠给银子。
周菊在边上,看那位妇人穿着光鲜亮丽,对沈芸诺态度十分好,心想,三嫂果真认识贵人了,小心翼翼地退到边上,缩着身子,尽量避开。
前两日,府里的老太太来了,带着大房的几个少爷小姐,厨房正是忙的时候,见妇人找她,心下不耐,脸上却没表现出分毫,“什么事?”便是再不耐烦,说出的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妇人脸上堆着笑,“裴娘子来了,我看又背着新的吃食,说找你。”
玉翠挑眉,抑郁一扫而空,嘴角不自主地浮现起暖意,“走啊,去看看。”买的一坛子橘子,家里几位少爷喜欢得紧,可惜后来去镇上买的,怎么都比不过这个味道,四少爷问她好几回了,她也没法子,府里每天忙的事情多,脱不开身找沈芸诺,得知她来了,玉翠能不高兴吗?
见着沈芸诺,脸上却没表现出急切的模样,噙着不冷不淡的笑,“裴娘子来了,又做了什么吃食?”
沈芸诺像上次那样,让玉翠尝了两口,橘子皮切成丝,又小煮了会泡过糖浆,颜色金黄,鲜艳得很,玉翠尝了口,面色微变,“是橘子皮?”味道淡了,多了丝丝甜味,她也吃得出来。
“玉翠姑娘觉得如何?过年了,家家户户图个喜庆,桌上偶然摆出这么个零嘴,光是颜色就讨喜的,而且,味道也不差。”看玉翠慢慢咀嚼,心里估摸着该是有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