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邵明看着巷子里挤得呲牙咧嘴的记者,有些个不通。他盘算着,日本人若是冲着他来,为何不轻手轻脚地掳了去,反倒叫了这许多记者来。
他做个手势叫曹林二人暂且住手,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擦了擦嘴,瓮声瓮气道:“何をしていますか?”(作甚?)
那中佐听得他说日本话,却是一愣,俯身往里看去。孰料他只看过一眼就像叫人踩了尾巴,满嘴火药尽数吞进肚子里,自言自语地哼唧了一句:“违う……”(不是。)
唐邵明与他对视了一会,知他是认错了人,然见这人一派蛮横跋扈,心下顿时腾起火来。他探出手一把扯住那中佐,一使劲拽进车里,冷冷道:“する。”(回答我。)
那中佐一个趔趄磕到唐邵明肩膀上,砸了满眼星星,刚撑起身子又被唐邵明一把拧着颈子按在腿上。
他或许自打来到南京就没见过这么凶神恶煞的人,眼见就要被打,着实吓了一跳。这中佐人虽鲁莽却是不傻,几个月来日本正使尽混身解数拉拢新盟友,也千方百计地重金聘来几个顾问,都被当成佛爷供着。而那些个洋人穿的正是跟眼前这人一模一样的行头,他晓得自个今天算是捅了马蜂窝,脸上的皮肉顿时抖了抖。
可巧曹林两位排长这回奉命穿便装送唐邵明回家,那中佐被唐邵明这么一搅合,先生了怯意,虽说这车挂的是国府的牌照,但里头坐的人可真拿不准。
“申し訳ございません,人違いでした。”(对不住,我认错了人!)那中佐狼狈地爬起来,退到车外冲着唐邵明来了个九十度深鞠躬。
唐邵明掸了掸裤子上的褶皱,黑着一张脸不再说话,抬手示意那日本人给他关上门。曹排长一脚油门狠踩,小车迅速消失在军警记者和鬼子的视线之外。
“虚惊一场,鬼子认错了人。”唐邵明续又疲累地合上眼,寻思着刚才鼓楼巷子里的蹊跷事。驶过路口时他约略往里望了一眼,似乎巷子里头还屯着不少人,龙蛇混杂看不出端倪。刚才日本人见着国府的车牌就蛮不讲理地上前阻拦,且把他当做另一个姓唐的,莫非他们找的是他父亲唐生智?
税警总团的两位军官刚才亲眼目睹了那一幕,虽说见唐邵明把那日本中佐教训了一通十分解气,也实实为他捏了一把汗,心道孙立人交代得果真没错,这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须得好生看顾,莫要让他惹出是非。
林排长绕着圈子劝了唐邵明一顿,让他晓得那日本中佐虽在大街上被他像拎菜一样拽了一通,但惹恼了小鬼子,也难说不会收买亡命之徒守在他必经之路放放冷枪,是以还是那句话,好汉不吃眼前亏。毕竟这年头南京城里有一桩怪现象——鬼子要找人,比宪兵警察的准头还要高。从前国府的大小官员要是叫他们盯上了,收买不成就威胁灭口,整出个离奇失踪也是家常便饭。
唐邵明郁郁地应承下来,由着两个肌肉虬结的彪形大汉一前一后把他护送到唐公馆。
百子亭的院子里头已经停了三辆车,想是今晚有客到访。唐邵明打着哈欠拧开门,只想着快点扑到床上会周公。黄白的灯光一如往常地撒在他身上,却夹着红烧肉的阵阵浓香。饭厅里果然除了能蛊惑馋虫造反的香味,还有陌生男人说话的声音。唐邵明肚子早已饿瘪,不由自主地顺了梅副官的恶习,直着眼睛吸了一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