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邵明约略记得,以三十年代民国兵工厂的技术能力,还不足以生产坦克这种大件,实则不光装甲战车,像做工精细的重机枪、大口径重炮也多是依赖进口,除却技术保密,最大的障碍还是出在材料上——锻造不出特种钢材。而德国人的一号战车性能再差,较之现有的苏式、英式老装甲也应当有不少改进,是以他大胆推断,财政部迟早要与合步楼签下合同。但这之前若能比照税警总团的旧装甲制定出完备的改进方案,便有些像借外国的毛坯造自个的东西,或许能发挥更多用处。
“很好!”魏将军拿他犀利的淡色眼眸扫了唐邵明一眼,“中尉,你只需记着一件事:派你过去是我的手令,只管全力去做,不必顾虑!合同签订之时,我要看到最好的结果!”
唐邵明张张嘴,犹豫地看着魏将军,想不通这位相识不过一周的洋上司为何对他这般有信心。不过想到税警总团还有顾行云领衔的技术科负责此事,他终于憋出一句无懈可击的应承话:“我尽力……”
“我不想听这个!”魏将军看透他心思似的哼了一声,鹰爪般的大手扣住唐邵明的脖颈往身前猛地一带,将他耳朵直扳到自己嘴边。
魏将军挨得极近,热乎乎的气直喷到唐邵明耳朵里,“你是学机械的出身,三轮测试的结果不可能出错。能破例让你当上国防军中尉,是因为你比那四十几个现役军官更适合这份差事。不要忘了,两个月前你亲手签过保证书。在其位,谋其政,我不管你是谁的儿子,连这桩事都办不好,往后也不必做了!”这语气已不再是严厉的敲打,而是直接的威胁。
唐邵明眼角登时跳了两跳。自打当上魏将军的副官,他就忙得脚不沾地,一日都不曾消停过。他虽然对这份累到连与老婆亲热都有心无力的工作完全谈不上喜欢,但如此兢兢业业地干了一个星期仍然听到魏将军这番威胁要炒他鱿鱼的话,心里终是十分不快。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军用战车与普通机械大不一样,我能做的唯有尽力而已。”唐邵明侧过脸不紧不慢地为自个辩白,亦毫无避忌地与近在咫尺的魏将军对视。他觉到自己说得合情合理,毕竟他一向坚信,话说得太满没有好处。
魏将军揽着唐邵明脖颈的手突然顿住,将他扯开些距离定定地看着,仿佛不认识面前的人。
唐邵明恭谨地笑笑,却觉到这气氛越发尴尬。
终于,魏将军蓦地变了脸,一双幽绿的眼睛恨不能直喷出火来。唐邵明暗道一声不妙,魏将军已经左手一探抓住他的衣襟,连带胸前紧实的皮肉一并拧在手里,下一刻却是将他整个人猛地拖到身前,噗通一声狠掼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办公桌上。“有时我真觉得,我比你们更像这个国家的人!我已经醒了,可你们还他妈的赖在被窝里,扯皮的扯皮,窝里斗的窝里斗!”
唐邵明闷哼一声,胸前跟被狼爪挠了一样火辣辣地疼。他仰面朝天被魏将军推在桌上,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教魏将军牢牢按住两肩起不了身,原本紧绷的衬衣扣子也挣开了两颗。
“听着,你是中国人,也是德意志国防军的军人!无论照哪一条,都绝不容许你跟那些混蛋官员一副德行!什么叫尽力?强敌在侧,我们没那么多时间!日本人,你们看不到么!”魏将军眼里迸着血丝,恨恨地晃了唐邵明一回,这才松开手。
唐邵明隐约觉得一向冷傲的魏将军有些反常,说这一通骂娘一样的话与其说是冲他撒气,更像一棍子抡倒了一船人。他喘了口气爬起来,答道:“是!日本人一定要打,我们也一定能赢。”那语气不像答话,倒像是安抚魏将军的焦虑情绪。
“怎么赢?”魏将军冷笑一声,“仗是靠真刀真枪打下来的,不是游行、闹事、嘴上说说就能赢的。两年前在上海的教训还不够惨痛么?汉斯,海因里希,他们都死在那!见鬼的宣传,梦是时候醒了!”
一二八。一天之中第二次提起这件发生在上海的血泪战事,唐邵明的心霎时缩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