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精明的柳真脑子竟有些转不过来了。晕晕沉沉,浑浑噩噩。
那公子温柔地带下她的手。缓缓打开她虚握的拳头,将手里的凤钗缓缓递进她温热的掌心。
“珍珠钗子当真适合你,这支凤钗我也送你,你以后再戴好不好?”
如此哪里还能不好?性子泼辣的柳真第一次在人前变成了说不出话的锯嘴葫芦。
那公子含笑看着她。身边的小厮却是一脸焦急的欲言又止。
柳真并非是没有眼力见的人,见那小厮的神情想来是有要紧的事,遂干脆道:“公子若有要事。还请自便。”
那公子“啊”了一声,一脸恍悟。似乎经她提醒才记起确有一桩正事没做。
柳真抿着唇偷偷笑。
尽管她特意掩饰了自己的笑意,但少女弯弯的眉眼还是让那公子察觉到了她心思,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只慌乱地作揖告辞。
“今日确有正事,不便久留,谢讳就此别过。”
他说完不敢再看少女一眼,只丢下一句“有缘再见”就匆匆离去。
柳真握紧了手里的凤钗呆呆站在原地,街市喧嚣吵闹,她却似乎听不到那些喧闹的声音,耳朵里只听到少年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如春风般渗进她心里。
谢讳。
原来他就是谢讳啊。
柳真握着凤钗就像是握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嘴角不自觉地高高扬起。
有缘再见,果然是天赐姻缘。
那一天后,临安城最好的媒人捂着怀里的银票,笑的一脸褶子,悠悠地踏进了柳家,为谢三少爷谢讳求娶柳二小姐柳真。众人大感意外之际,柳真羞涩点头应允了婚事。
一切水到渠成,谢讳柳真喜结连理。
登上花轿时,一身喜服的柳真袖子里藏着的是那支凤钗。洞房花烛夜,谢讳终于有机会亲自为她簪上。柳真很快怀了身孕,却没想到腹中的胎儿一落地就夭折了,沉默许久的谢讳悄悄出府,天未明时浑身是血的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男婴。柳氏不敢问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问男婴的身世,夫妻俩心照不宣地将男婴当成那个早夭的孩子抚养,取名谢玧。
虽然谢玧乖巧懂事,但毕竟不是亲生,柳真希望能和谢讳生养一个谢家的孩子,谢讳却总是找各种理由回避她。聪慧如柳真渐渐发现了他的异样,终于绝望。
他们再也不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一往深情,终于物是人非。
“你啊……”如今两鬓微霜的谢三老爷看着记忆中的佳人,微微一笑,纵容又无奈,“你喜欢钱,每次府上有什么要花银子的事,你就要偷偷藏一笔,你以为我不知道?还以为你藏得很好?傻瓜,哪次不是我偷偷添进去的?那么喜欢凤钗,就你藏得那些银子,能买几支?”
面前的佳人似乎有些不服气那一声“傻瓜”,嘴巴微微嘟起。
谢三老爷失笑,却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神情顿时变得有些紧张。
“你脾气一直都那么倔,从来不服输,我当初说要和你和离,你偏不要。你……后不后悔?”
佳人自然回答不了他。
谢三老爷眨了眨湿润的眼,眼前佳人的音容笑貌渐渐如烟散去,楠木大椅子上空无一人。
“我……”他张了张嘴,苦涩地轻声喃喃:“后悔啊……”
我后悔啊。
不该听闻你狂言心生好奇。
不该晃荡街市故意偶遇你。
不该爱慕你容颜赠你金钗。
不该上门求娶你入我谢府。
那么多的不该,我后悔,你呢?
谢三老爷独坐良久,直到霞光满天,终于缓缓起身,缓缓步出大厅。
“熙来。”他看着空落落的院子突然开口唤道。
一阵衣玦破空声,少年自屋檐纵身翻下,默然立在台阶下。
“是玧儿担心我,所以让你跟着我吧?”谢三老爷淡淡道。
熙来垂头沉默不语。
谢三老爷微微一笑,“夫人死的时候,你在?”
熙来终于抬起头,眼里闪过诧异,同时还有一丝掩饰的戒备。
“我没有追究的意思。”谢三老爷面上还是那一抹温和的笑,眼神却很悲凉,“我只想问你,你知道夫人葬在哪里么?”
熙来抿了抿唇。
“我离开师傅的时候,师傅送给我一瓶长生水。”他答非所问。
谢三老爷却已明了,眼中悲痛更重。
长生水不长生,点滴化骨无形。
竟是连具尸体也没有留下,玧儿当真好狠的手段。
熙来一向敏感,此时隐约察觉到了他的怒意,生怕给自己少爷带来麻烦,连忙解释道:“这不是少爷的意思。少爷吩咐我处理,是我惫懒,一心只想贪图轻松的法子……”
谢三老爷看着面前一心护主的少爷,微微皱了皱眉,掩下心中愤懑,勉强笑道:“我知道,你……做的不错。”
刹九盟的宗旨便是要心狠手辣,无不能杀之人,斩草必除根。
真儿虽然死了,但谢府的三夫人柳氏还要活着。若是留下真儿的尸体,哪怕是立一个无字碑,也会被有心人寻根究底,到底不够万无一失,只有世上再无她的痕迹,才能没有一丝破绽。
不得不承认,熙来年纪虽小,行事却很老练,只是……未免太狠绝了些。
谢三老爷眯了眯眼。
“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他幽幽叹道。
熙来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