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永聚的视线又从皇帝看向了岑隐,嘴角勾出一个不以为然的弧度。
岑隐啊岑隐,他以为皇帝春秋正盛,所以对于皇子们对他的示好爱理不爱,只知专权,简直是愚蠢!
朝堂上潮起潮落是常事,关键是谁能笑到最后!
文永聚眸底掠过一道势在必得的光芒。
皇帝又原路返回了梅林附近,便觉得身子有些乏了,下令道:“起驾回沧海林。”
自打这次大病后,皇帝的龙体已经大不如前了。
曾元节还候在梅林附近,他本来还以为有机会在皇帝跟前再挽回颜面,没想到皇帝没再停留就直接上了马车离开了。
曾元节等几个学子站在原地恭送皇帝一行人离开。
曾元节原来还担心皇帝自此厌了自己,却没想到当天下午,他就在曾府接到了皇帝赐婚的圣旨,一时间,整个曾府震动了,曾元节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短暂的震惊后,曾元节悟了,那天在梅林皇帝并非是真的支持岑隐,皇帝定是明白了他的一片忠心,所以才会下旨赐婚。
曾元节以及当日在梅林的几个学子添油加醋地把那日在梅林的事传了出去,极尽渲染,表示皇帝有多么赏识曾元节,夸奖他是国之栋梁。
没几日,从松风书院乃至整个姑苏的士林圈已经人尽皆知了。
正月十三日,松风书院已经开学了。
七八个学子以某个青衣学子为中心聚集在书院西北角的一间厅堂里,一个个都是形容激动。
“宋兄,我看官家如今挑了曾元节为驸马,不就是因为曾元节一直奉承他吗!”一个灰衣学子神情不屑地说道,“自前日来了趟书院后,曾元节就再没来书院上课,怕是以为自己富贵前程已经近在眼前了!哼,瞧他那张狂的样子,简直就是小人得志!!”
“可不就是小人得志!腊月里,就因为我们几个在延光酒楼与曾元节争执了几句,就被衙差拿下关在姑苏大牢整整三天才释放。既然我们无罪,孟知府自当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可是呢?还不就是这么和稀泥了!官家最后也不过是罚了孟知府些许俸禄,初十那日还不是照样带着孟知府出游,可见在官家心里,也不觉得孟知府有错。”
“还有三皇子呢!”另一个蓝衣学子也上前一步附和道,“上次我们去沧海林为宋兄请命,三皇子殿下还威胁说如果我们再闹下去,就要除我们的学籍……现在看,官家还是对三皇子宠信有加,去哪儿都带着,说到底,那天的话是三皇子亲口说的,可谁又不知道这是官家的意思!”
“这一桩桩一件件实在是令人齿寒啊!”
那几个学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义愤填膺,那一双双年轻的眸子里全都燃烧着一簇簇火焰,眼眸异常明亮。
“宋兄,你怎么看?!”
随着灰衣学子的一声问询,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宋彦维。
站在窗边的宋彦维负手而立,表面上神情平静,心里却不然,眸光随着思绪沉浮。
前日,也就是正月十一,书院开学前,他曾私下去找过他的老师江南大儒黄鸿泰,谈论过此事。
当时黄先生问他觉得皇帝如何,他也就把他这段时日的心里话都直说了,他觉得皇帝恶直好谀,好大喜功,虚饰浮华,而且还铺张奢侈。
彼时,黄先生看了他良久,最后说,他收到了一封无宸公子的书信。
黄先生把书信递给了他……
宋彦维清晰地记得那封书信上的每一字每一句,仿佛深深地镌刻在了他心里一般。
他的眸子变得愈发深邃,也愈发坚定了。
他环视着周围的那几个学子,不疾不徐地说道:“先帝遗诏的事弄得满城风云,可是到现在官家对外都没有一个说法,只是一味礼遇曾元节这等谄媚阿谀之人,官家的心意还不够明显吗?!”
他这句话落下后,四周登时静了一静。
其他几个学子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面面相看,那蓝衣学子率先说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明白了,官家这是想用曾元节来控制士林呢。”
“没错。”另一个学子立刻就附和道,“官家一直没有解释遗诏的事,看来就是心虚,那封遗诏想来是真的,是先帝留下的遗诏!”
“官家逼宫谋反,得位不正,登基后的十几年来,战乱、民乱频发,各地灾害却得不到朝廷赈灾抚恤。这哪里是盛世,这分明就是国家衰败之相!”
那几个学子都是心有同感,一个个脸庞涨得通红,慷慨激昂。
宋彦维长叹了一口气,抬眼看向了窗外的庭院。
积雪已经都化了,庭院里,看来草木凋零,一派冬日清冷萧条,唯有几株翠竹迎着寒风而立,依旧青葱欲滴。
宋彦维又道:“如今江山飘摇,北有北燕大军来犯,南有南怀占我南境,国内又屡屡有叛军起义,百姓苦不堪言。”
“如此下去,我真怕前朝末年的乱象重演,百姓痛失家国……”
“我辈学子,虽手无缚鸡之力,但也有忠君爱国之心!几位兄台以为如何?”
随着宋彦维的一句句,那些学子们全都寂静下来,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炽热,热血沸腾。
是啊,国家存亡,匹夫有责!
明明眼看着乱世即将再起,他们这些读书人又怎么能置身事外,要知道——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窗外,寒风呼啸,那从窗口吹进来的寒风冷得像是刀子般刺骨,然而那些学子们却像是感受不到一点寒意似的,神色凛然庄重。
屋子里的空气越发肃穆凝重,似有一股无形的暗潮在众人的心口疯狂地涌动着。
寒风呼呼,这些学子激昂的声音才刚从窗口飘出,就被那庭院里的寒风吹散了……
正月的寒风似乎比年前还要猛了,从江南到京城,都是如此。
甚至于京城到现在都笼罩在一片冰天雪地中。
舞阳丝毫不觉寒意,她正懒散地待在自己的公主府里。
她嫌南巡折腾,还不如留在京中逍遥自在,又没有长辈盯着。
舞阳歪在美人榻上,拿着一根长长的孔雀羽毛逗弄她养的一只小奶狗,黑白相间的小奶狗跟个猫儿似的,一看到会动的东西,就疯狂地乱窜着,一边摇尾巴,一边追逐那根孔雀羽。
这时,一阵打帘声响起,一个青衣宫女带着一个管事嬷嬷行色匆匆地进来了,那管事嬷嬷对着舞阳屈膝行礼了后,就一口气地禀道:“殿下,奴婢今日去衣锦街采买,偶然看到有一伙人气势汹汹地去了端木姑娘的染芳斋闹事,看那样子,似乎是要砸铺子。”
“奴婢去打听了,是康家的五少夫人柳氏,带的一帮子人手好像是从京卫大营借的……”
“荒唐!”舞阳脸色微变,从美人榻上一下子坐了起来,她的动静引得那只小奶狗十分激动,欢乐地绕着她的裙摆又吠又咬。
一个宫女眼明手快地把那只小奶狗抱开了,有些头疼:最近这小狗长牙,见人就咬。
舞阳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气定神闲地吩咐道:“来人,备车!”
哼,真当染芳斋可以任人欺负不成!
有她撑腰,她倒要看看柳映霜敢不敢对自己这个大公主不敬!!
另一个宫女连忙领命去备朱轮车。
舞阳也没有重新梳妆打扮,直接令宫女给她准备一件斗篷就带着那个管事嬷嬷出发了,朱轮车在一盏茶后就驶出了公主府。
舞阳一边摩挲着手里的南瓜形手炉,一边问道:“李嬷嬷,你可知道柳映霜怎么会突然发起疯来带人去染芳斋闹事?”
舞阳挑了挑眉梢。
她还记得柳映霜的铺子刚开张时,柳映霜还嚣张得不得了,明目张胆地抢染芳斋的生意想逼着染芳斋关门,这不到一个月,她的态度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砸铺子的行为不仅是霸道蛮横,而且还透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狼狈。
舞阳想起了端木纭那个狡黠如狐狸般的浅笑,不禁若有所思,莫非是阿纭撒的网开始收网了?
李嬷嬷知道端木家的两位姑娘与大公主亲若手足,也打听过了,因此舞阳一问,她就答了:“潘五少夫人在衣锦街的那家海澜坊自腊月里开张后,生意一直不错,陆续有不少夫人姑娘在铺子里定了云澜缎做衣裳,年底就交了一批衣裳。”
“可是今年初六海澜坊再开门时,就有人上门去理论,说衣裳不行,落水洗,料子就褪了色,黯然失色,比那普通的料子还不如。”
“一开始,也只是一两个人去海澜坊闹,潘家五少夫人仗着她姑父魏大人,也没吃亏,但这几天去闹的人越来越多了,海澜坊几乎没法做生意了。”
“……”舞阳眨了眨眼,摩挲在手炉上的手指停了下来,有些想不明白了。海澜坊自己的衣裳出了问题与染芳斋又有什么关系?!
李嬷嬷似乎也看出了舞阳的疑惑,只能赔笑。这些她就不知道了。
朱轮车在规律的车轱辘声中一路前行,穿过好几条街道后,车速忽然就缓了下来。
舞阳心里疑惑,感觉衣锦街应该还没到才是,她下意识地抬手挑开了窗帘,正好对上了窗外一张笑容明媚的脸庞。
“阿纭!”
“舞阳!”
两个姑娘几乎是同时出声,然后噗嗤一笑。
不用问,看端木纭策马的方向,舞阳就知道她跟自己一样是要去染芳斋。
端木纭笑了笑,放缓马速与舞阳的朱轮车并行,随口道:“舞阳,还真是巧。”
谁想,舞阳却是笑眯眯地回了一句:“不巧。”
她和端木纭本来就是要去同一个地方,早晚都会遇上的。
端木纭一向冰雪聪明,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舞阳的意思,俏皮地一笑,“舞阳,你难道是去给我撑场子的?”
舞阳被端木纭给逗笑了,笑得更为灿烂,直点头道:“放心吧,有本宫在!”
两个姑娘说说笑笑地一路前行,等右拐后,前方就是衣锦街了。
周围的气氛霎时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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