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军门,虎门炮台上面,最重的大炮是什么样子的”哈丰阿忽然向关天培问道。
“回禀将军,虎门主炮台上有八千斤的重炮,大虎山那边也有七千斤的大炮,只是这样的重炮并不多,前后加起来,也就是十几门的样子。”关天培倒是对虎门炮台做了详细考察,当即向哈丰阿言道。
“这便是了,卢部堂、关军门,这火炮之事,我还是懂一些的,如此说来,能击伤洋船的,都是那些重炮的炮弹。”哈丰阿也向各人说道:“寻常木料往往脆弱,炮弹一击便容易抵受不住,所以会被炮弹击穿,但若是木料本身结实,甲板足够坚硬的话,一般的炮弹就会因为重量不足,无法形成穿透。如果是这样,那就只能用更大、更重的炮弹。若是关军门所见不差,我想那击中洋船的炮弹,都是这种炮发射的,二十斤上下的重炮弹了。卢部堂、曾军门、关军门,按这个结果推算下来,只怕虎门六千斤以下的火炮,面对洋人的兵船,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那大虎山炮台,本是恩师督粤之时所建,原本想着一旦洋船接近,便可以直接击中,谁知这其中……这其中还有这许多难处啊”卢坤听着哈丰阿之言,心中一时也没了主意。其实阮元修建大虎山炮台,仅就战略位置而言并无不妥,但阮元时代,炮台与英国舰船完全没有发生武力冲突,阮元自然也不清楚英国船只火力究竟如何,需要用多少火炮才能有效重创洋船,只是按照自己推想的英国火力,布置了三十余门火炮,其中超过六千斤的重炮,亦仅为三分之一。以客观现实而言,大虎山炮台的火力,还真就不能阻挡律劳卑那两艘驱逐舰。
当然,律劳卑事件也是嘉庆十三年澳门炮台事件之后,中方炮台第一次向英国船只开炮,彼时吴熊光也只是为了开炮示警,并无击沉英船之念,根本不能有效判断英舰承受能力。而英国船只用火炮还击炮台,更是先前数十年所未有之事。可这种数十年不见的“巨变”,这时却降临到了卢坤和关天培等人头上。
“卢部堂,如今之势,我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加铸重炮,洋人这次走了,以后只怕也不会善罢甘休,虎门炮台那边,以后也少不了跟洋人打交道。如今这些火炮是不够用的了,那咱们就再添一部分,这一次,我们只铸六千斤以上的重炮,若是这些重炮都能有效施放,洋人兵船将要遭遇的火力,就是今日的数倍以上!到那个时候,难道咱们还击穿不了洋船吗”曾胜想着此时别无他法,便即向卢坤建议道。
“没错,我也同意曾军门的意见。”哈丰阿也向卢坤言道。
“这……你们……这也确实是个办法。可是……”卢坤沉吟半晌,想着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应对之策,便即同意了二人之见,又向关天培问道:“咱们的炮台被洋人破坏了多少,修复起来,可有难处”
“破损的炮位有十几处,我看过了,情况都不算严重,若是能拨出几千两银子重修一遍,炮台自可恢复如初。”关天培也向卢坤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啊,铸造重炮,或许还要新增炮台,这些都要花去不少银子啊”卢坤想着修复炮台似乎不需要过多投入,便也放下了心,向关天培道:“这样吧,我这就和哈将军、曾军门联名上奏,你也过来连署一下,咱们就先……增铸六千斤以上重炮四十门,再修一处炮台出来,如何这样下来,经费也要几万两银子了,还得让商人出捐,不容易啊以后的事,你先回水师那边看看,若是还需要补充火炮军械,再来告知于我,怎么样”
“那就多谢卢部堂了!”关天培也向卢坤答道。很快,一封请求增铸重炮的联名上奏,便即送到了京城之中。卢坤也将律劳卑之事写在书信之内,托人送到了云南,向阮元告知此事。
卢坤在学海堂完善了专课制度,推动学海堂进一步发展,让学海堂进入了一个全盛时期,是以对于这个弟子,阮元一直颇为满意。可是这一次看到卢坤的来信,阮元也是颇为惊异,不想自己长期斟酌修建出来的炮台,建构的“四重门户”体系,到了实战之中,效果竟远不如预期所想。阮元也不清楚广东的具体情况,只是想着增铸火炮,加设炮台,总是增强虎门火力之举,便也认同了卢坤的办法,并嘱托卢坤定要认真阅兵,对水师和炮台勤加操演,切莫因为洋船遁去,便即心生怠惰之念。
只是这时南海之上的形势,却要比阮元、卢坤等人所想严峻得多。
鸦片走私贸易问题,进入道光中期已然日渐严峻,先前阮元、李鸿宾督粤之时,便已有越来越多的走私商人前来南海贩售鸦片,彼时东印度公司面对鸦片走私,也是表面禁止,实则放任,只要鸦片不进入广州城,便与自己无关。但即便如此,东印度公司作为长年以来与清朝进行商业往来的英国机构,也需要考量长远利益,道光十二年之前,东印度公司倒是确实保留了底线,不让下属商人直接将鸦片带入广州。可是东印度公司退出中国之后,新兴商人则对于其旧制不屑一顾,逐渐地,商人便开始直接带着鸦片进入商馆之内,而鸦片走私数量在道光十二年以后,也再一次出现激增之势,仅仅三年时间,鸦片走私之数便已逼近三万箱。道光十四、五年之间,鸦片问题在中国已经完全显性化。无论官场上敢于直言的言官御史,还是民间许多关心国事的举人生员,对于鸦片问题的忧思,在各人言谈之间已是屡见不鲜。
道光中叶,一般被认为是英国基本完成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关键时段。但这个时段英国方面的进步,尚且限于生产模式、生产工具和交通工具等几个领域,出口的主要产品却依然还是棉布。对于中国商民而言,棉布本就是可以自给自足的产品,是以英国棉布在中国之内,始终影响有限。(即便如此,根据后世统计,道光十年以后,英国对华贸易也已经可以在棉布领域逐渐盈利。)而英国议会进行大规模改革之后,不少新兴工业资产阶级代表掌握了政治权力,商品倾销的问题,也在英国国内被摆在了台面之上,很多人无视中国客观情况,坚持认为棉布之所以在中国滞销,就是因为中国只对英国开放了广州一个港口。认为只要中国扩大开放规模,英国就可以在中国市场盈利,在利益的驱动下,甚至出现了以武力迫使中国开放港口的言论。而随着中英外交问题的僵化,动用武力的言论,在英国国内也开始甚嚣尘上,渐渐形成了气候。
道光十二年,一艘英国船只突然无视清王朝禁令,从广东一路北上,在江浙闽各省均有停留,尽管该船声称仅需要清朝各省提供水粮,可这艘船在东海滞留数月,却详细勘察了江浙闽各省的沿海海防情况。英国人开始认定,除了广州的虎门炮台,中国东南各省其他海防炮台简直不堪一击,武力强迫中国开关完全具有可行性。但即便如此,这时的英国内阁之中,主流观点依然是对华采取谨慎态度,律劳卑前来中国之前,英国方面也曾告诫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中国产生冲突。但对于律劳卑试图改禀帖为公函一事,英方则听之任之。这种复杂的外交态度,最终导致了冲突再次爆发,而英国方面在外交领域也没有获得任何成果。
道光十四年九月,因外交之事失利,律劳卑在澳门忧郁成疾,竟而病逝。继任的义律暂时遵从通商旧例,方才留在了广州。这件事传回到英国,更是助长了激进派的“武力开关”言论,此后数年,稳健派逐渐失势,激进派开始在舆论上占据上风,中英关系也从此开始,迅速向着最为不利的方向发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