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一章 孔璐华大战陶澍(下)(1 / 1)

督抚天下 米洛店长 1596 字 2023-09-30

“唉……陶总制若是一意孤行,我一介孤弱女子,又怎能阻拦陶总制半分只是有一件事,陶总制却要三思而行啊我从云南东归,这还没回扬州呢,可是之前我已经听闻,扬州那边,有不少百姓,都对你陶总制有了怨言,甚至盐运使司那边,都有不少人前去控诉了。陶总制,你想清查盐务,可你的办法总要实行下去吧若是百姓就像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对你所下政令有所抗拒了,那后面的事,你还要怎么做呢”孔璐华眼看先前所思之法无效,也只好改变战术,从扬州百姓入手与陶澍辩论。

“夫人,江家在扬州做了百余年盐商,自然盘根错节,城中士绅,亦皆人人自危,所以他们群起鼓噪,不过是兔死狐悲之态,这等后果,我早已有所预料,又何必惧之如今朝廷清理积欠之议,也已经定下来了,难道他们还敢一直跟朝廷对抗不成”其实孔璐华之言确是事实,江家被查抄之后,一直有许多扬州之人为江家打抱不平,前往盐运使司控诉陶澍,但即便如此,陶澍却也不想放弃自己的清查之法。

“陶总制,我听说目前主持淮盐的王运司,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他可曾对你说过,前去运司衙门鸣冤的百姓,其中不止包括扬州士人,也有许多,就是扬州府内并无功名的寻常之人呢王运司是不是也对你说过,那些百姓之中,确实有许多是感念江家恩德,认为你严查江家,其实不妥的呢”孔璐华忽然又向陶澍问道。

这一次倒是陶澍吃了一惊,一时并无言语。原来,陶澍也早已得到王凤生来信,言及前往运司衙门控诉之人,并非只有官员士绅人家子弟,还有不少确实就是白身百姓,而且这些人也可以向运司衙门说清,当年江家确有恩惠与扬州民众之事。他起初认为这些不过是百姓一时糊涂,可听到孔璐华并未前往扬州,却仍然可以说出相同之事时,陶澍也不觉多了一丝犹豫,不知其中是否尚有隐情。

“陶总制,你是湖南之人,来江苏自然是客居为官,江家在此行盐百年,这些事你也只是有所耳闻吧你能够看到的就只有江家的二百万积欠,但江家当年,曾经是两淮盐商之首,为何短短四十年工夫,积欠便到了这个模样,你可知道啊”孔璐华虽然身在帐幕之侧,却也判断出陶澍一时无言,便即向他追问道。

“盐商人家,名为认窝行盐,其实就是世家垄断,这些江家子弟垄断之后,自以为太平无忧,便即肆意挥霍,将祖宗家产都败尽了,便有了二百万积欠,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吗”陶澍问道。

“陶总制,你这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孔璐华说到这里,自也清楚言语之间,自己心力已然大耗,可即便如此,却还是强自支撑,向陶澍道:“若是你以为积欠是最近才出现的,那你这番话尚能够自圆其说,但事实并非如此,你可知乾隆末年,江春江总商尚且健在之时,江家就已经出现了入不敷出,需要向朝廷借款度日之事江春总商,可是把江家从寻常盐商,一力推到盐商首总之人,你也不知道吗那为什么他老人家尚在之时,就有了这些问题呢你又可否知晓,高宗一朝,大小金川之役,江春江总商向朝廷捐输了多少现银前后足足有六百万两啊高宗皇帝几次南巡,也是江总商悉心供应,方有了盛世南巡之象,民间所言‘江春大接驾’,总制应该也知道啊那个时候,为了这些供迎铺张之事,江家便已经元气大伤,更何况江家从来是仁信之家,扬州民间兴办学校、怜贫恤孤、整治水利,也都要他们出钱捐办。仁宗皇帝之时有七年教乱,五年前又有回疆之役,这些战事,江家哪一次没有捐输报效你所言也有道理,江家如今生齿日繁,开支自不比旧日节俭,可即便如此,一家之用,与一国之用相比,孰轻孰重,总制心里应该有数啊所以总制再想一想,为什么扬州那边,无论士绅百姓,皆以为江家不该如此受祸,实在是因为江家多年积善,历代皆有为国宣力之举了。既然江家每逢国家大事,均有捐输之举,平日对待扬州百姓也是恩惠有加,您作为朝廷要员,如今全然不顾旧事,便以积欠之名将江家查抄,那百姓会怎么想呢难道如今这个朝廷,就是一个罔顾旧情,卸磨杀驴的朝廷吗”

“夫人,这……”陶澍听到这里,方才渐渐明白蒋攸铦临终之际那般言语,竟是如何用意。盐商积欠严重,不能说没有经营不善,家族开支日渐庞大的缘故,但积欠百万之巨,便不是这些原因可以解释的了,朝廷战事河工,历届万寿庆典,盐商俱有捐输,相较于这些捐输,经营家用开支,却是要少得多了,更何况江家在扬州兴学恤民,这也要不小的开支。换言之,如果陶澍继续严查盐商,换来的结果很可能是清朝朝廷事实上的背信弃义,不顾旧情,盐商的问题不仅仅是财政问题,更是一个决定王朝统治基础的问题。

“陶总制,有一句话,叫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不知总制可否知晓”孔璐华又向陶澍问道。

“回阮夫人,下官入仕之时,已是五经各出一题,这《易传》之言,下官自是知道的。只是现实之中,积善之家,也并非皆有余庆啊”陶澍答道。

“是啊,这句话说的也不是我们见到的现实。但它说得,其实是一种应尽之谊,陶总制又可曾想到过这一节”孔璐华见陶澍之意已有触动,便即向他解释道:“寻常百姓能力有限,其实能做的积善之事不多,所以所谓积善之家,乃是少数。那么你作为朝廷要员,又该如何对待这些积善之家呢若是真的像总制这般办事,只要他们犯了错,即便只是过失,尚无有意为恶之举,就要不顾旧情,使之家破人亡,那寻常百姓要怎么看眼前这个朝廷呢积善之家尚不能有余庆,尚且仅仅因为过失便要承担这样的后果,那寻常人家呢朝廷对积善之家尚且不留情面,又怎么可能在乎寻常百姓的情面啊久而久之,百姓心里,还会真心认同眼前这个朝廷吗如今天下无事,海内清平,总制或许还看不出隐患,可是一旦天下有变,国家处艰难之际,百姓眼看当年捐输效力的江家,都已经成了这个下场,那百姓又怎么可能再来尽忠于朝廷,尽忠于国家呢民信既失,纵使足兵足食,这样的朝廷又要如何长久呢祸患多生于忽微,可是燎原之火一成,便再难扑灭,这一点总制心里也要清楚啊”

“这……夫人所言,也有道理。但下官还需查证,江家积欠,其根本在于何处。”陶澍听着孔璐华劝诫之语,自也渐渐明白,所谓盐商垄断,并非只有凭借垄断获利的一面,从某种意义上讲,盐商从进入盐运行业开始,就已经为自己的垄断承担了巨大的代价,更进一步而言,盐务败落的根本在于盐商体制,而非盐商本人,继续严查具体的盐商,其实也是一种舍本逐末的行为。想到这里,便也对孔璐华言道:“江家捐输之数,朝廷自有旧档,我也会一一查证,若是在下查明,江家确实有功,而过错也只在于经营不善,而非有意挥霍家财,那么……即便江家仍需充抵部分财产,在下也会酌情处断,至少遣戍军台的重罚,在下是可以免去的。若是夫人真的这般信任江家,不如在下今日先行归去,有了调查实情,在下自会据实处断。”

“既然如此,我也先谢过陶总制了。”孔璐华也对陶澍拜别道,眼看孔璐华已然同意送客,陶澍便即告退,孔璐华也让阮孔厚上前,撤去了帐幕。

只是帐幕一撤,阮孔厚竟吓得大惊失色,原来,这时的孔璐华与陶澍激辩半日,虽是言语平稳,有据可言,但她本有风寒在身,如此体力又耗去大半,这时竟是面色苍白,冷汗频出,只怕再支持得片刻便会倒下。阮孔厚也匆匆上前,扶住了孔璐华劝道:“娘,您又何苦为了江家,费这么多口舌,耗这么多心思啊您这身体,现在可怎么办啊”

“孔厚,娘身子没事的,江家……你不懂,如今你不去帮江家,那以后谁来……”孔璐华说到这里,忽觉全身上下一阵寒冷,竟是几欲晕去,好容易站起身来,扶到一旁的床榻之上,已是气喘吁吁,再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娘,娘……您怎么了您别再撑着了,现在陶总制已经走了,您一定要好好歇息啊”阮孔厚连忙将母亲扶上床榻,心急之下,也已经哭了出来。

“孔厚,我……我不要紧……”

话是这样说,但到了这日夜里,孔璐华便即高烧不止,阮孔厚无奈之下,也只好在江宁寻了医生,前来为孔璐华诊治。之后整整一日,孔璐华都只能在高烧中度过,一直不能起身,直到次日夜间,方才有所缓和。

“娘,您终于舒服些了您一定要好好服药歇息,别再想江家的事了,孩儿……孩儿害怕……”阮孔厚眼看孔璐华重病之状,心中惊惧,好容易等到孔璐华病情渐缓,这时也终于忍耐不住,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