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五日之后,广州黄埔停泊的十余艘英国商船,在一夜之间尽数消失。十三行虽然在三个月之前遭遇了大火,可经过广州官民及时重建,英国商行之处早已再现生机。不过一夜之间,偌大商馆之处竟然门可罗雀,就连路过洋行的普通百姓,也不禁啧啧称奇,对阮元禁商之事多有议论。
而即便是广东官场,对于阮元强行禁断商贸,听凭英国商船离港而去一事,似乎也有了种种疑虑之言。
“阮总制,最近几日抚院和藩司之内,对您禁绝英吉利人商贸一事,还是有不同意见的。”就在英国商船驶离黄埔之后第二日,程含章便又找到了阮元,向他问道:“其实大家倒不是与您有过节,倒是不少人都担心您啊您说,这明年洋人确实因为失火之故,不用交税,可后年呢,大后年呢以后要是咱们永远收不到这笔商税了,只怕您要成为朝中很多人的众矢之的啊”
“我猜洋人不会真的无动于衷。”阮元也对程含章道:“那些英吉利商船我也曾经打探过,他们商船上的商货,加上商馆里现存的商货现银,大概得有一千万以上,这样一笔大生意,他们不来大清做,要去哪里做其他海外小国,或许还接不下这样一单生意呢。”
“那也总要有备无患嘛”程含章想着未来之事总是难料,也只好对阮元道:“你说,若是洋人真不来咱们这边了,朝廷那边怪罪下来,果然撤了你这总督之职,这得不偿失啊倒不是我胆小,可你总督两广快六年了,大家都知道你是国朝首屈一指的能臣,你要是真的因为这件事把顶子丢了,以后大清的直省庶政可怎么办啊”
“程中丞,你的名声我还是知道的,若是你来做这个总督,我看也不在我之下嘛。”阮元却显得颇为轻松,对程含章笑道:“但是这小大之辨,我想还是要分清楚的,我一人前途事小,百万两白银的收入事小,但国体事大啊。你说,要是这件事我们不能坚持下去,那就等于告诉洋人,以后在南海上跟我们有了纠纷,我们是管不了的了。这样的结果,以后会有多大危害啊更何况我还不认为他们真的要罢市呢。要是咱们就这样退了这一步,我担心以后我们还要继续退步啊”
“实不相瞒,阮总制,昨天十三行的卢家和黎家,都来找我了,这件事你也应该知道的。”程含章也向阮元继续说道:“他们觉得你这里铁面无情,不敢来见你,可这件事咱们绕不过去啊。洋人这样罢市,我们做官的或许不会受损失,可能那一百万两商税也没那么重要,那十三行呢咱们能让他们随便破产吗若是明年的生意果然不能做了,他们才是损失最大的人啊这场大火下来,他们本来就被烧了不少财货,要是明年做不成生意,那他们那一半的税,也交不上来了啊我们只是说明年不会因故查抄任何商人,可以后呢这可不是一两年就能缓过来的啊还有,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做好最后的准备呢无论怎么说,如今不管我们还是洋人,都不知道杀人凶手究竟是谁,这样强行追索下去,我们也很被动啊。”
“程中丞,你说的也有道理,其实我也清楚,若是执意让他们交出真凶,或许是有些不切实际。但这件事归根究底,并不在于一个或者两个真凶,而是这些英吉利兵船,根本就不该出现在我们的伶仃洋上啊”看起来,阮元也不能确定英国兵船必然交出凶手,但阮元还是向程含章解释道:“仁宗皇帝之时,南海多盗,朝廷方才允准英吉利兵船可以护航到伶仃外洋,却不想如今南海寇盗已平,他们还赖在这里不走了。正因为他们的兵船经常徘徊在这里,他们难免会跟沿海百姓发生一些冲突,他们的兵手里又有枪,那只能有恃无恐,出现枪击之事,难道就只是意外吗所以这件事,归根究底需要一个治本之法,就是让洋人的兵船从此退出外洋!若是这一次我们果然能让洋人不再派遣兵船到南海,也算是最不坏的结果了。至于十三行……你说的也是事实,其实就算是我自己,难道真的就希望断绝同英吉利商人的贸易吗我也不愿意啊所以我倒是也有个想法,你且去告知番禺知县汪云任,让他带两个行商过去英吉利兵船那边,再谈一次,告诉他们,我不会放弃追索凶嫌,但我大清亦有上国气度,断绝互市,非我等本意,若是他们能够交出人犯,亦或有其他可行之法,尽可告知我等,我们愿意再行商议,但还是那句话,此案一日不结束,我等一日不准英吉利通商!这件事可要说清楚啊。”
“那……我也去跟汪知县他们说一声吧。”程含章看着阮元神色,知道阮元本无意将此事扩大,但事关国体,又不得不为,便即向阮元告退,前往通知汪云任和行商去了。
果然,三日之后,“塔巴沙”号也得到了下一次谈判即将开展的消息。而这一日,阿姆斯顿也因撤出商船之功,得到理查森特别邀请,来到了“塔巴沙”号之上。不过这日阿姆斯顿手中却多了一张小幅画作,理查森向他看去时,也依稀可以看出,画作上应该是个清朝官员。
“你这画上的人是谁啊”理查森好奇地问道。
“听说这个人就是那位广州总督,阮元。”阿姆斯顿也指着那幅画像,对理查森说道,画像之上果然是一名六旬上下的老者,面目慈祥清秀,却自有一种沉稳气度:“我与这位阮总督见了三次面,每一次都是隔着屏风,至今我还没见过他的真正模样。所以我走之前,也托认识他的画师画了这幅肖像出来。这个人这般看来,样貌倒是不错,若是知道他长这个样子,我或许应该对他客气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