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广兴的死讯便传到了杭州,而朝廷对于阮元的处分也一并送达。阮元自也清楚馈遗之事,自己多有遗憾,如今能以降级留任的结果告终,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心中的一块石头也就这样落了地。而萧山水塘,经过一月治理,也已经渐有起色,阮元、焦循等人对萧山水利做了规划,选出王宗炎、孙上骧等数名精于兴修水道的绅士,取代了先前平庸无为的几名劣绅,继续在萧山办理治水事宜,眼看规划之事告一段落,其余诸般,只需依次实行,阮元便也在正月之末回到了杭州。
二月方至,阮元也得到消息,经过多年疏浚修护,西湖水利到了这时,终于兴修完毕,而先前自己准备在西湖之中修筑的小岛,这时也已经完工,杭州百姓感念阮元治水救灾、宽政恤民之德,便将这处小岛称为阮公墩。阮元也自乘小舟,在西湖中观赏着这座新成的“阮公墩”,只觉这座小岛不仅有分遏水势之利,更是同南面的三潭印月,东南的湖心亭成鼎足而三之势,三岛相映成趣,大有传说之中蓬莱三仙岛之感,阮元眼看西湖风景秀美如斯,自也是无限惬意。
数日之后,阮元又于焦循、张鉴、许宗彦一道,前往了杭州之西的灵隐寺。这时因朱珪、翁方纲文集校刻完毕之故,阮元为存其图书刻版,特意找到了灵隐寺商议贮藏文集之事。灵隐寺中僧侣多识阮元之名,自也乐意效劳。阮元谢过各人之后,自觉难得有个清闲之日,也带着三人一并在灵隐寺中游览,观赏宝刹风景。
可这日看着看着,阮元却忽然多了一个想法,对三人道:“里堂、春冶、积卿,你们看,这灵隐寺外面香火不绝,可里面这些房舍,却都是清幽之所,现下空旷的却也还有几间。若是只将恩师和翁先生的文集存留于此,倒是大材小用了啊。所以我倒是想着,咱们也寻个时日,每个人向这灵隐寺捐一些书,咱们捐了,杭州、甚至整个浙江的士人,也一定会望风而从,到时候,说不定可以在这灵隐寺,再建一个文澜阁呢。”
“哈哈,伯元,你现在想着讨好灵隐寺啦?”焦循听着阮元想着新开一处书库的计划,也不觉哑然失笑,道:“你平日言语,不是力主儒佛有别,劝我们学圣人之道,切莫为释老所误吗?前日还听你说,这当头棒喝云云,不过迎合世人,若是读书人得此一棒,便能将圣人之言学得通透,那咱们辛勤治学,不就成了笑话啦?若是文章做不出来,当头一棒便能开窍,那岂不人人都考得进士啦?读书学习,要在勤学,要在持久,这些话,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
“里堂,我何时看不起这释老之学了?这里方丈寺僧,多有精通释典之人,今日我还与他们问起过‘浮屠’一词,竟作何解呢。我所反对的,不过是以佛释儒罢了,你可不要误会啊?”阮元听焦循笑话自己,也不禁据理力辩道。
“哈哈,不过老师之言,也确有道理啊,学生不在官场,有些事却反而见得比老师多啊。”张鉴也应和道:“杭州图书,最盛之处自然是文澜阁了,可文澜阁毕竟是朝廷藏书所在,我等无官无职之人,想进去借阅书籍,是难于登天啊。民间自也有藏书丰厚之人,可他们的书,就更难借了。寻常读书人最担心的,不就是许多经史典籍,他们或无力购买,或寻而不得吗?咱们若能给他们一个机会,我想啊,这书库兴建,可是不亚于再建一个诂经精舍了。”
“春冶说得是啊。”阮元也感叹道:“更何况,文澜四库,本就有许多图书未能收录,咱们再建一个书库,这些未收之书,也有了安放之处啊。你看,去年乍浦那边,商人又从日本寻了不少书回来呢。”
“老师,这话说回来,老师这收集的天下图书,还真是多啊。”许宗彦也对焦循和张鉴笑道:“前几日我去老师那里,向老师讨教天算之学,却在老师那里发现了一部《吾妻镜》,我听说,这是日本本国古籍,不想老师对这些海东史事,也多有研习啊。”
“研习算不上,不过聊以观瞻罢了。这海外之事,不说别的,积卿知道的,不也有不少吗?”阮元也打趣道:“那日与你讲论天算,你不是还说起过荷逻候星之事吗?你不也是在广州的时候,与西洋人相识,方才知晓这些天算掌故吗?所以说学问之事,无需拘于海内海外,只在于其中是不是实在的学问罢了。”许宗彦所谓荷逻候星,实际上指的是今日所言天王星,乾隆四十六年,天王星首次被发现,乾隆之末,许宗彦恰恰在广州侍奉父亲,便得知了天王星运转之事,只不过当时国人对此再无通晓之人,许宗彦也只得借用佛典中“荷逻候星”之语,来指代天王星。
“老师,这学问之事,学生从来自知,尚有许多事未能通晓。可既然咱们说起书库兴建,学生还是以为,除了鼓励杭州士人捐书以外,这灵隐寺里,最好也该立个借书之法,若是借书禁限太严了,士人们还是借不到书,若是宽了,有些心怀私念之人,竟借了书不还,那咱们这书可是白捐了啊?”张鉴想着书库之事,也对阮元补充道。
“春冶说得是,我这就去问过寺中执事之人,这书库能否兴建,之后,咱们回去也好好斟酌一番,定个条例出来。还有啊,这书库我想着,也得有个好名字啊……”阮元沉思片刻,也对三人说道:“古之士人乐于藏书者,旧有‘书藏’之名,不如就借用古人之义,将这里称为‘灵隐书藏’,古之书藏,仅为己用,今日这灵隐书藏,却是为了天下勤于读书之人,如此我等兴建书藏,自然也可以名垂于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