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是如此。”阮元道,说罢,便将漕粮海运之事,说给了余得水听。为免余得水过于反感,这时他也只得解释道,漕粮只是分出部分进行海运,漕帮运粮依然无碍。可即便如此,余得水听完阮元所言,却仍是眉头深皱,绝无半分喜色。
“其实不瞒中丞,这海运之事,就算真的能成,只怕老夫也看不到了。”余得水沉思半晌,不觉叹道“老夫和中丞不同,这辈子,都是靠力气过活,年轻的时候,也不知积下了多少旧病,这些日子,也是一日比一日更甚了。就算中丞的建议,得了皇上许可,那时老夫又在哪里呢?所以这件事,老夫本来是可以不管不顾的,可我舍不得啊……中丞,说句未必好听的,您这样漕运改海运之策,是要断咱下面所有弟兄的命 根子啊?”
“余帮主,我方才已经说了,只是部分漕粮改成海运,如此说来,贵帮运粮之事,也不会受到影响啊?”阮元道。
“若是但凡政事,便如中丞最初所预想一般,那天下之间,又哪里还有这许多繁难之事呢?”余得水苦笑道“若是果然行了海运,这改漕为海的省,会是哪个?多半便是江苏和浙江了,江西、湖北,那边漕帮我也清楚,境况还不如咱们呢,更何况川楚之役打了七年,皇上绝不会再轻动川楚百姓生计,这一点中丞应该清楚啊?到时候,中丞说是部分漕粮改为海运,其实浙江要承担的,是其中绝大部分,那时即便留下咱们漕帮,漕帮需运之粮,需用之人,还有多少,只怕一半人都要断了生计啊?”
“余帮主,您这样想问题,未免也把未来之事想得太窄了。这海运之事,我想着一样需要数千人手,若是到时候,能让漕帮之人去海上运粮,这漕帮生计,一样可以得到解决啊?”阮元还有自己的预备办法。
“那中丞想过这些吗?”余得水道“第一,漕运和海运截然不同,运河无风涛之险,所以帮里水手虽然在水上过活,却未必能走海路。第二,沿海上下,一样有不少靠海为生之人,若是到了时候漕帮的兄弟到了海边,能竞争过那些人吗?到了最后,漕帮这些兄弟,还不是要过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中丞为何不想想,漕帮生计,本来也不甚宽裕,可为什么沿漕上下,水手足有十万之数,与他们相关联之人,更是不下百万,只不过是因为这漕运乃是国制,百姓依国制而生存,即便所得有限,也总有个安稳的心思啊?若是有朝一日,这心思都被断了,那千里运河,只怕再无宁日了,那样的情况,就算中丞觉得无所谓,难道皇上也能眼睁睁看着川楚之乱,再起于这条河吗?”
“中丞,老夫的日子没多少了。但老夫这辈子,八成的工夫都耗在了这条运河上,我舍不得这条运河,也舍不得这些弟兄啊。中丞是读书人家,或许也不清楚,这些弟兄,若是有地可耕,有机可织,何必来干这一行呢?若是老夫再不能护得他们周全,那也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嘉白帮,不,这沿河十万漕帮之人沦为流民,连活下去都成了问题啊。这样的情景,恕老夫不能认同了。”
阮元本也清楚,漕运改海运之事,绝非朝夕可成,只是听了余得水之言,方才清楚,漕运上下,早已和大运河紧紧绑在了一起,要想打破漕运困局,绝非几句空言所能实现。或许沿漕上下,官吏也从漕运中获得了不少好处,可一旦改漕为海,官吏所失去的不过一处财源,却不致危及生计,漕运水手却可能被彻底推入深渊。这样想想,海运之事,即便可成,也需要进一步规划才是。只好对余得水道 “余帮主,若是如此,这件事我也会向皇上禀明。帮主不舍得这些水手,皇上自有好生之仁,也绝不会贸然行事。”
“如此,老夫也谢过中丞了。”余得水道。
“不过……余帮主,那丁阿毛就没有一点缓和的余地吗?”阮元想着毕竟看到了这些漕帮之事,总是不能弃而不顾,又对余得水道“毕竟他所犯之事,距离死罪太远了。所以我也想着,余帮主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至少……至少留他一命呢?”
“若是如此,老夫也和下面兄弟们商议一下吧。”看起来余得水还是给阮元留了几分余地,可他话语却并未放松“毕竟老夫后面这些时日,也要靠着他们不是?若是他们也愿意减死一等,那老夫又何必杀生呢。可若是他们之中,没有一人认同中丞之见,仅凭老夫这几分面子,他丁阿毛的性命,还是保不下来啊?”
“那也谢过余帮主了。”阮元清楚他所言非虚,便也再次向余得水行过礼,拜别了漕帮。不过这一次回程,阮元心中却比前两次更为惆怅,看来海运、风俗这般根本之事,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实在是过于微弱了。
而这一次,也是阮元最后一次前往嘉白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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