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家里打过电话后,准备回青年公寓,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接起电话后一个男人略带沙哑的嗓音用很蹩脚的俄语说:“哈喽,您好!我找鹏。”我有些莫名其妙,便回答说:“您好!我是鹏,请问您是谁?”对方很高兴地改用中文说:“鹏,我是忠。”我也用中文问:“忠,是你呀,你的声音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忠回答:“我刚从农村回来,有些感冒了。”我问:“你去农村干嘛去了?去收土豆吗?”忠哈哈笑着回答:“鹏,你真会开玩笑,我和朋友去农村卖货。”我感兴趣地问:“去农村卖货生意好吗?”忠说:“还行吧,晚上有时间吗?来我家里吃饭吧,到时候再好好给你讲讲。”我说:“晚上我有时间,不过我要先回趟宿舍,稍微晚一点到你那里。”忠说:“那好,一言为定,我还有朋友过来,我介绍给你认识,晚上我们一起好好喝酒。”
我回到青年公寓,丹妮娅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我要她不要做饭了,我们去做客。换好衣服后,我们先去商场买了一瓶格鲁吉亚葡萄酒和一瓶伏特加。在商场门口招手拦了辆私家车,按照忠给的地址到了一处小区,这一片都是五层的赫鲁晓夫楼,一排排形状如同竖立的豆腐块般仿佛一个模子铸出的楼房整齐地排列着,就连楼房前的小广场大小规划都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每座楼侧面墙壁上标注的号码,在这一片一模一样的豆腐块之间真的很容易迷路。
在上世纪赫鲁晓夫当政时期,苏联各地兴建了一大批五层小户型简易住宅楼,后被人们戏称为“赫鲁晓夫楼”。为达成苏联当时制定的1980年每户家庭都有其住宅的要求,时间紧,资金缺,任务重,需要统一标准,集中建设,加快进度。为控制成本和追赶公器,当时大部分建筑部件都是由工厂预先制造出来的,然后如同搭积木一样直接搭建起楼房,根本就不需要设计图纸和建筑设计师,房子都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当时苏联的目标很明确:于1980年“**来临之时”,每个苏联家庭都能住进自己的新房。在这样的住房政策下,广大市民们从原来住的地下室、工棚、危房都搬进了独立的单元公寓。在当时深得民心,以至于有人把赫鲁晓夫执政的时期喻为苏联的春天。没有任何装饰的“赫鲁晓夫楼”虽说其貌不扬,但造价便宜,功能到位,辅助设施也相对齐全。客观地说,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赫鲁晓夫楼”在较短时间内改善了全国居民的住房条件。忠住的这片小区应该就是当时的产物,几十年过去了,这些楼房看起来都已经很破旧。
我们找到忠住的那幢楼,沿着狭窄破旧不堪的楼梯上到了四楼,按响门铃后,见门镜后亮光一闪,一阵唏哩哗啦的声音后,忠开了房门。忠和米租住的是一套两居室,我还是第一次进到这种赫鲁晓夫楼房间里,有些好奇,于是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进门后小小的门厅,对着门左右各一个卧室,门的左手是卫生间,在往里去是窄小的厨房,通过厨房可以上到外边的阳台,门厅墙角堆了两个大包,使得本来就狭窄的门厅更加拥挤。街上的温度很低,但室内却很暖和。米在厨房里忙碌着,一股菜肴的香味从厨房飘出来,把酒递给忠和米打过招呼后,忠把我们让进了右手的房间。房间不是很大,放了一套破旧的布艺沙发,沙发对面靠墙摆了一排柜子,柜子上放了一台笨重的电视,靠窗堆了几个大包,我想这些大包应该是忠的货物。
沙发上坐着位三十来岁黑瘦的越南中年男人,忠给我们介绍说,这是他的好朋友武,越南人互相称呼时一般都称呼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武起身和我很热情地握了握手,忠请我们坐下后,给我和丹妮娅每人倒了杯浓浓的绿茶,喝到嘴里很苦涩,但是咽下去却满口生津。忠哑着嗓子说:“鹏,你们坐一会儿,我去给米帮忙,要不要看录像?我有你们中国电影的录像带。”我问:“有什么中国电影录像带?”忠说;“捷克强(成龙)的电影。”丹妮娅拍手说:“好呀,我最喜欢捷克强。”忠找出盘俄语版成龙的《警察故事》插进放像机里。
丹妮娅跟小孩子一样看录像看得很开心,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又紧张地嘴里大叫:“快快!”,我上大学的时候看过《警察故事》,所以兴致不大。见武对录像也没太大兴致,就和武聊起来,武的俄语要比忠好一些。武告诉我他来自越南的nhatrang,见我没听明白,武特意用英文写出来nhatrang,我告诉武我只知道越南的河内和西贡(胡志明市),武去厨房叫来忠找出本世界地图,翻到越南那一页后指给我看,原来nhatrang是离胡志明市几百公里的一座海边小城,我后来特意查了中文版的世界地图,原来nhatrang叫芽庄。我也用世界地图告诉武我来自中国哪里。武讲nhatrang是座宁静的小城市,是气候宜人的度假天堂,一年四季的温度都保持在二十几度,冬天很温暖夏天也不炎热,有美丽一望无际的白沙滩和海边迷人的风景,越南战争时期很多美国人在那里度假。武说如果现在在家里,他可以地躺在海边沙滩上来杯shuai(是一种用一整个芒果榨的汁加上碎冰做成的饮料),很悠闲地吹着海风,看海边游水的美女。武讲起他美丽的家乡,脸上充满陶醉的神情,我听得不禁有些心驰神往,此时的新西伯利亚地冻天寒,在那座叫nhatrang的海边小城却是迷人的夏日景色。丹妮娅也把注意力从电影中转移过来,安静地听武讲述着,听武讲完他的家乡,丹妮娅悄声和我说:“鹏,我好想去nhatrang,我们一起去吹海风,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大海。”武说:“你们去nhatrang,我带你们出海,带你们吃海鲜。”听到这里,我的口水快流出来了。
武接着讲,他以前在家里出海捕鱼,苏联解体后,他跟着朋友来到俄罗斯莫斯科,住在越南楼里卖货,后来越南批货楼被警察给查封过,他的损失很严重,他觉得在莫斯科生活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于是他就过来新西伯利亚这边。武讲,他去过不少俄罗斯的城市,现在俄罗斯各地,大一点的城市都有一个甚至几个中国市场,在每个市场贩卖中国商品的除了中国人以外,就是越南人和朝鲜人,在这些外国人群里,唯有他们越南人抱成一团,不但在日常生活上相互帮助,在生意过程中也彼此关照。虽然中国人越南人朝鲜人卖的都是来自中国的商品,服装鞋帽日用百货,大家经营的种类基本一样,但是利润最大的是越南人,因为他们有一个同样商品的底价,绝不会为了自己赚钱坏了规矩。一个越南摊贩出的价钱,在所有越南人的摊床上都是一样,绝不会互相杀价,如果一个越南人被欺负,所有越南人都会一起站出来。
我听到这里,感到有些汗颜,在俄罗斯的中国倒爷和这些越南倒爷简直无法比了,中国的那些地痞流氓勾结俄罗斯的黑社会踩包,专门残害自己的同胞,互相恶性竞争,像胖哥老陈他们在国际列上遇到的抢劫,小涛和王胖子之间的矛盾。如果中国倒爷能像越南倒爷们一样团结,那该有多好。
我问了他们去农村卖货的事情,武告诉我说,他和忠包了台俄罗斯熟人的面包车,带了棉衣羽绒服去乡下卖,生意不错,三四天的时间一车货都卖完了。我问他有没有遇到警察查,他说肯定遇到了,乡下警察没有城里警察那么黑好应付,给两瓶酒钱就可以了。最怕的是遇到土匪流氓抢劫,所以他们处处都很小心。以前发生过越南人去乡下卖货被抢劫的事情,越南人租了陌生俄罗斯人的车去卖货,结果卖完货后中途被抢,越南人被打了个半死丢在路上。所以他们去乡下卖货都是租知根知底俄罗斯司机的车,哪怕多花些钱。
忠过来喊武过去帮忙把厨房的桌子搬到房间里,我和丹妮娅也跟着去帮忙拿凳子。俄罗斯人平时用餐都是在厨房里,只有来了客人,厨房里实在坐不下才会去客厅吃饭。忠厨房里的桌子是可以拉伸的,平时合起来摆在厨房里就刚好够两三个人坐,现在抬到房间打开后就变成了一个大的方桌。
丹妮娅帮着米把已经做好的菜肴端过来,我们开始吃饭,这顿晚餐我们吃得很开心,丹妮娅和米喝葡萄酒,我们三个男人喝伏特加。菜肴不算丰盛,有一道牛肉汤,一个咖喱鸡,一道拌好的蔬菜沙拉,还有一盘煮熟切成片的猪肉,旁边放了一碗黄色如同醋般的调料和一碟柠檬汁。米抱歉地说,越南菜一蔬菜和海鲜为主,这里没有海鲜,蔬菜也很少,只能就地取材简单做一些。我们先装了一小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牛肉汤,汤色很清上边漂着些洋葱切成的丝,一口喝下去口舌生香,我感觉出汤里边花椒、八角和胡椒的味道,米告诉我和丹妮娅,这道汤是用牛肉牛骨加上越南带过来的调料煮了有几个小时。听米这么一说,我心想难怪这道汤味道如此鲜美。忠要我们尝尝那盘切成片的猪肉,说完他示范着用筷子夹起一片猪肉,沾着旁边碗里的调料和柠檬汁吃下,我学着他的样子吃了一片猪肉,吃在嘴里肉香夹杂着酸酸甜甜的味道,很爽口没有一丝腥腻。丹妮娅也吃了一片,然后连说好吃,米告诉我们那碗黄色如同醋般的调料是她用越南带过来的鱼露调制而成。如果我们喜欢的话,她可以送我们一瓶,丹妮娅连忙点头说好。咖喱鸡也是酸酸辣辣很开胃。忠果真没说错,米的厨艺一流。我也没想到,竟然在寒冷的新西伯利亚能吃到如此美味正宗的越南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