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亲访友、招待客人,转眼间就到了正月的中旬。
云萝家要走的亲戚不是特别多,太婆的娘家兄弟子侄,孙氏的兄弟姐妹和侄儿外甥,然后就是本家的一些还算亲近的姑婆姑母,反倒是亲大姑郑玉荷,因为她从不往二房来走动,云萝他们在分家后的这几年正月里也一样从不去镇上她家做客。
本来,刘家那边除了刘氏正经的娘家之外,她还有一个伯父和两个姑母,但从刘氏记事以来,她家跟伯父和两个姑母就从没有来往。
究竟为何,似乎是因为大伯父生了好几个女儿却没一个儿子,她爹在她二哥出生之后曾几次三番的说要把小儿子过继给大房,却都被伯父和伯娘拒绝了,最后不知怎么的就连两个姑母都一起闹翻了。
刘氏偶尔跟孩子们提起过一回,也只是含含糊糊的两句话,毕竟她亦是从邻居同村人的口中听说过那么几句,到底情形咋样,她并不很清楚。
走过亲,待过客,作坊在正月十二开工,食肆也在十二这天把里外上下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并于正月十三重新开张。
清闲了一个年的白水村又忙碌热闹了起来。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去作坊做工的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在家的农人也没得闲,要开始除草、灌田、肥地。
先细细的整理出一块秧田,等待谷种在家里捂出白色的一点点嫩芽之后再撒进柔软细腻的秧田之中,用耙子连带着灰褐色的泥水一起从上面划过,动作既轻且快,既要给种子盖上一层轻薄的湿泥,又不能伤着它们娇嫩的芽点。
初春的水冰凉刺骨,农人们却都赤着脚踩进了积满水的农田里,仔细伺候着田地和庄稼,一年又复一年的轮回忙碌。
郑丰谷也把家里的事都交给了媳妇,天天扛着锄头往田里钻,整理秧田、浸种、捂芽、撒种,等到细细软软的秧苗在田里钻了出来,他又要担心哪天清晨会不会降霜。
新发的禾苗娇嫩得很,遇上一点白霜,就都冻坏了。
等到秧苗长到半指长,天气也渐渐的暖和了,所有的村庄农田都开始大批量的翻地耕田,刘氏也不再继续待在家里。她要跟着郑丰谷一起去耕田,所以食肆和嘟嘟小祖宗就都交给了刘月琴、云萱和云萝三个人来照顾。
其实云萝更乐意去耕田,可惜被刘氏严词拒绝了,还絮絮叨叨的训了她半个晚上,并顺道把云萱和刘月琴都给一块儿连带上了。
“别看现在天气暖和了些,但水里却依然凉得很,你可别仗着身子好就又给我胡来。姑娘家最受不得寒凉,以前是没法子,现在你们就都给我安安分分的在家里待着,把食肆的生意照顾好了就行。还有嘟嘟……这臭小子又跑哪里去了?”
春来日渐暖,换下了厚重的棉衣,就感觉整个人都轻快到飞起,郑嘟嘟一天天的在长大,手脚也日渐灵活健壮,已经不再满足于周围的这一片小小地界了。
他开始带着隔壁宝生家的两个孙子金娃和银娃,还有王二根的小儿子王小石朝村子里进发,拉上郑小虎,交了好几个年纪相仿的小伙伴,天天在村子里疯玩,爬树捉虫追雀儿,追鸡撵狗抓蚂蚁,调皮捣蛋,简直就是一群安静不下来的小恶魔。
这天,趁着日头好,在食肆关门之后,刘月琴就带着两个外甥女把冬天厚实的被子都拆了下来打算拎到河边去洗洗干净,忽然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和大呼小叫,间或还夹杂着几个孩子的哭声。
“这是又干啥了?”她走到门口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看到远远的一群孩子们跑过来,像是正在被什么东西追赶着。
距离太远,她也看不清楚,只隐约看到孩子们的后面一大片黑乎乎的不知是啥东西。
十来个孩子大呼小叫、跌跌撞撞的飞快捣腾着小短腿往这边跑来,挤挤挨挨的跑得又急,有个孩子忽然就摔倒在了地上,顿时与前面的小伙伴们拉开了很长的一段距离。
他“哇哇”哭着,慌慌张张的爬了好几下才爬起来,“别跑,等等我啊!”
距离近了,刘月琴仍没看清楚追在他们后面的是什么东西,但却先听到了一阵“嗡嗡嗡”的振翅嗡鸣声。
她身后的云萝忽然脸色一变,手上的棒槌都来不及放到篮子里,转身就跑到了大门口往外一看。
郑嘟嘟年纪小,小短腿却捣腾得最快,跑在小伙伴的最前面,一看见她就朝她喊道:“三姐,蜂蜂蜂!”
云萝嘴角一抽,暂时也顾不得去想这些小鬼是怎么惹上这群小妖精的,回身就将刚拆下来塞在篮子里的被面扯了出来,朝着小鬼们迎了上去。
她从小鬼们的旁边擦过,在迎面将要遇上蜂群的时候,手上的青棉布用力一震,就见它在空中四脚张开,如渔网般的将迎面撞上来的蜂群全都兜了进去,仅有零星的几只超出了被面的范围。
被面还飞在空中,云萝手上用劲使其改变形状,并迅速的将四角四边都收拢束紧,然后拎着被里面的蜂群冲撞得不断变形的包袱,冷眼看着小鬼们在几只漏网之蜂的追击下抱头鼠窜、嗷嗷直叫。
咬吧咬吧,不咬不长记性,反正她刚才都看清楚了,不是什么毒性猛烈的黄蜂之流,而是相对温柔的野蜜蜂,看他们这么皮实,叮上几下应该也不碍事。
刘月琴和云萱,还有附近听到动静的村民都赶了过来,挥着手、草帽、锄头,驱赶拍打着那十来只专盯着小鬼们的蜜蜂。
在众人合围之下,十来只野蜂很快就落到了地上,可小鬼们还是被咬惨了,一个个捂着脸、额头、脖子、手,有的嗷嗷哭,有的则憋着小脸强忍泪水。
郑小虎是前者,郑嘟嘟是后者。
“你们这是干啥去了啊?”云萱拉着两个弟弟给他们掸身上的灰,却在他们的小手上抓了满手的黏腻,还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香甜蜜糖味。
云萱:“……”她好像已经知道他们干啥去了。
云萝拎着一包还在挣扎的野蜜蜂走了过来,不管哭着的还是没哭的都转头看向了她,那仰望的姿态和闪闪发亮的小眼神却激不起她心里的半点波澜,还想打开包袱放几只野蜂出来再追着他们咬一圈。
呵,萝姑娘就是这么的冷酷无情!
“三姐。”郑嘟嘟捂着肿了半边的脸颊,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云萝拿开他的手看了一眼,看到他左边颧骨的位置被叮了一下,短短时间内就已经迅速的红肿,宛若白面团上的一个红包子,将他本来又大又圆的大眼睛都挤压成了一条缝。
嘴角用力一抿,云萝强行忍下即将溢出的嘲笑,将裹了蜂群的被罩递给小姨拿着,然后捧着郑嘟嘟的脸把还留在肉里的那根蜂针拔出来,又在包包上挤压了几下,挤出一点毒血。
“哎哎哎,疼疼疼!”郑嘟嘟歪着脖子踮起了脚尖,努力想要把感觉快要挤扁了的脸从三姐的魔爪中逃离出来。
郑小虎本来也正想凑过来,一见小哥哥喊得这么惨烈,顿时被吓得脚尖一转,“哧溜”的往后逃了出去。
可惜才刚刚迈出两步,就忽觉得衣领子一紧,然后双脚离地被一下子拎了回去。
“跑什么?”
云萝把他拎了回来,如法炮制的不顾他嗷嗷的哭喊声将他脸上和脖子上的两根蜂刺都挤了出来。
其他小鬼们挤在一块儿瑟瑟发抖,却有一个算一个的都被云萝抓了过去拔刺挤毒血,未了还问他们,“捅蜂窝好玩吗?”
你是大魔王吗?
十来个大的六七岁,小的才两三岁的小鬼头皆都眼含着泪水,小孩子的皮肉本就娇嫩,再是皮实的野孩子也扛不住野蜜蜂的叮蛰,还一个个的都被蛰在脸上,肿得连五官都变形了。
最严重的当属李宝生的大孙子金娃,左边的脸颊,右边的眼皮,后脖子上一下,手背上还有两个包,倒是一直被他护在身前的弟弟银娃只在下巴那儿被蛰了一下。
简直惨不忍睹。
各家的大人都闻讯而来,看到这群歪鼻子斜嘴巴眯眼睛的孩子们,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找到自家的孩子拎过来就“啪啪”的对着屁股先拍上几巴掌,“让你淘气,这下尝到好滋味了吧?”
银娃伸出舌头在手心里舔了两下,声音特别清脆,“好甜!”
宝生媳妇转过头来就抓着他也“啪啪”的拍了两下。
云萱点着郑嘟嘟的脑门,嗔怪道:“真是越发的淘气了,瞧瞧你现在的样儿,过两天小姨就要出嫁了,你是打算顶着这么一张脸去给小姨压轿吗?”
郑嘟嘟顿时惊得连被肿包挤压成缝的眼睛都睁大了。
二月二十是郑贵和刘月琴成亲的好日子,提前一天,云萝家里就热闹了起来,虽然刘月琴不是白水村人,更不是郑家人,但在这里住了小半年,勤劳温和又不多话的刘小姨还是获得了不少人的好感,知道她要从姐姐家出嫁,虽背地里难免有几句闲话,但还是有不少人过来道贺添喜。
刘氏顾及着刘月琴往后也要在白水村过日子,为了少些闲言碎语,便没有把喜宴大办,也没有在明面上给她准备许多嫁妆。
最大件的要数两只红漆樟木箱和四床喜被——鸳鸯交颈、百子千孙、花开富贵、福寿双全,都是吉祥喜庆、热热闹闹的花色。
另外还有夏秋冬各两身衣裳,木盆水桶子孙桶,一对铜烛台,一对锡酒壶,十个细瓷大碗,菜瓶两只,饭桶针线笸,水壶铜脚炉,梳妆匣里放着梳子篦子红头绳,以及六两八钱的压箱银子。
刘氏把该置办的都备上了,再多的却也没有。
可仅仅只是这些,放在周围的十里八乡都算是丰厚的,也能让许多已婚的未婚的女子眼红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