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单独跟云萝说了那么几句话之后,郑大福就开始变得忧心忡忡的,时常坐着发呆,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事儿。
别看郑大福在家里说一不二的,颇有威严,但他内心里其实是有些怕那种行事无忌的小孩儿的,就如三十多年前他遇到的那个小公子,才多大的年纪啊,却连眼都不眨的杀了那么多人。
如果不是他逃得快……不不,应该是那个小公子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才能逃得一命。
那淡漠、凉薄的神态,真是像极了云萝那天跟他说话时的样子。
这几天,他每天晚上都要被噩梦惊醒,有些事情藏在心里很久了,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了许多,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了梦魇之中。
郑大福神态恍惚、忧心忡忡,倒是让郑丰谷有些担心。
毕竟这是他敬重了三十多年的亲爹,哪怕说现在有了分家的念头,可爹仍然还是爹。
“这天天吃肉喝汤的,倒是把人都吃胖了一圈。小萝啊,要不,咱分点给你大伯和小姑?眼看着你奶奶天天杀鸡,嘴上不说,心里怕是心疼坏了。”
以前,她拿回家的不管野鸡还是兔子或别的猎物,可都是交给孙氏来处置的,这几天却大摇大摆的全进了自己的肚子。还有别的一些东西,也不知咋的,明明还没分家,却有了点各过各的样子。
郑丰谷有点心慌。
刘氏也有些迟疑,说道:“照理来说,家里的东西都该交由爹娘来分派。”
可过了这两天自在日子,她也有点不愿回到过去了。
这可不是个好媳妇该有的样子。
云萝迅速的伸筷子,将大块的肉都夹到了文彬的碗里,还又往云萱的碗里添了汤,“二姐,你渴了饿了都要多喝汤,好东西都化在了汤里面。”
给他们吃,还不如拿外头给村里的孩子们吃呢!
李狗蛋真是个守信用的好孩子,上次还给她带了一块糕,说是他大哥给他从镇上带回来的零嘴。
她虽不喜欢吃,但喜欢小家伙的这一份心。
不过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所以斟酌了一下,才说道:“吃了那么多只鸡还不够?我们想吃个鸡蛋,奶奶都把柜子锁得死死的。”
郑丰谷顿时心里不是滋味。
自闹了那两场之后,原本还每天都能拿出两个鸡蛋给小萱的孙氏再次把鸡蛋藏了起来,一起收起来的还有村里其他人家来看望小萱时拎的那些东西。
虽都不是金贵的东西,左不过几个鸡蛋,几两红枣啥的。
倒是金公子让他家小厮送来好些好东西,却也全都进了上房的柜子里,还说,要不是看在她大孙子的面儿上,金公子晓得你们是个啥玩意儿?
郑文杰就在这个时候回来,身穿儒衫,背着书箱,一副斯文俊秀的模样。
早已翘首以盼的李氏当即迎了过去,伸手去解他肩上的书箱,问道:“怎么没听见车马声?”
郑文杰笑了笑,说道:“我一个人哪里值当特意雇车?我是搭了隔壁村的牛车回来的。”
李氏将书箱拎在手里,心疼的说道:“从那边走过来也有不少路呢,你还背了这么多书回来。”
“科考在即,先生布置了许多作业,休沐这一天也不可懈怠。”
李氏又心疼又骄傲,不由得往二房这边瞥过来一眼。
郑文杰又走到坐在堂屋门口的郑大福和孙氏面前,躬身作揖,行了个礼,“给祖父、祖母请安。”
看着进退有礼的大孙子,郑大福也不禁露出了笑脸来,“莫要这么多礼,走这一路回来,先歇会儿吧,马上就能开饭了。”
孙氏更是欢喜得很,只觉得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做啥事说啥话都让人舒坦得很。又听得老头子这么说,她也忙接口说道:“就等你回来了,奶奶今儿特意杀了一只鸡,专门给你留着呢!”
然后就忙忙的指挥了起来,摆桌子,搬凳子,上菜上饭。
文彬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抬头跟云萝说道:“三姐,我都吃饱了。”
说着,还打了个饱嗝。
云萝从凳子上跳下来,“那就把你那份分给爹娘。”
虽每天开小灶,但早餐晚饭却仍是一大家子一块儿吃,李氏、刘氏和吴氏三妯娌轮流着做。
孙氏看到他们出去,当即就飞了个白眼过来,“见着吃的倒是都跑得飞快,你是都吃饱肉了吗?还出来吃啥?”
云萝脚步一顿,“奶奶你的意思是以后我们都要各吃各的,不用再混到一块儿了?”
孙氏见着她你满怀期待的模样,不由得一噎,指着她便骂道:“放屁!别以为我不晓得你那点小心思,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要得逞!”
云萝面无表情的“呵呵”了两声,绕过她帮着郑丰谷把桌子凳子摆在院子里,李氏她们也从灶房将饭菜和一大盆炖得软烂的鸡肉捧了出来。
饭菜分了两桌,云萝看着自己这桌的一盆稀饭和一碗咸菜,再转头看看另一桌上除了这两样之外,还有青菜豆腐和一大盆鸡肉,抓着筷子爬上凳子,然后一筷子插了下去。
“你做啥?”孙氏几乎是尖叫着冲她喊道,“死丫头,把鸡给我放下!”
云萝斜了她一眼,筷子一动,大半只鸡就落到了她另一只手上的大碗里,“一个除了花钱啥都不会的人,凭什么独占我们姐妹喂养出来的鸡?”
郑文杰霎时间面红耳赤,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孙氏更是破口大骂。
云萝却已经迅速跳下凳子,转身将碗里的大半只鸡夹夹夹的,分到了云桃、云梅和刘氏、吴氏的碗里面,“快吃!”
她们都惊呆了,万万没想到云萝还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孙氏霍然站起来往这边冲了过来,云萝往她面前一站,也没有动手,就只是拦着她不让她靠近,嘴上凉凉的说着:“我们这么多姐姐妹妹和弟弟,谁都不比他做得少,却谁都没他吃得好,怎么,就他一个是郑家的孙子?还特意杀了只鸡?这些鸡有大半是我二姐喂养的吧?你们害她一只手,吃她养的鸡倒是半点不心虚。”
“死丫头,小畜生……”孙氏试图将她推开,却反而被她挡着后退了两步。
云萝也不跟她闹,毕竟是长辈嘛。
所以她的目光在隔壁桌上转了一圈,“我二姐的手臂被砍伤的事都还没给出个交代呢,不如趁着今天大家都在,商量商量?”
郑文杰正被云萝刚才的那些话羞得满身不自在,听得这话就说道:“文浩年少无知,并非有意伤了二妹妹的,三妹妹又何必抓着不放呢?”
“大哥倒是跟郑文浩兄弟情深,可惜对堂妹却不怎么友善。”云萝冷笑一声,“不如你来替你弟弟还了这笔账?一只左手,也不耽误你下个月去科考。”
郑文杰顿时皱眉,看着她的眼神无奈中透着严肃,似乎当真是个严厉的兄长,“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三妹妹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是外人,也需记得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
云萝不回他的话,只是目光在他的左手臂上打转。
郑文杰下意识的把手臂放到了桌子下方,心里有些毛毛的。可再想,又觉得怎么可能呢?不过是说的一句气话罢了,她难道还真敢废了他的手?
郑大福看得心头“砰砰砰”的直跳,跟大孙子的想法不同,他却觉得这丫头都敢按着大伯和小姑打人了,保不准就真的会弄坏文杰的一只手。
他忽然朝孙氏喊道:“吵吵嚷嚷的,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顿饭了?孩子们既然想吃,那就给他们吃,每天都要干那么多活是该补一补身子,你也不能太偏心了!”
“我偏心?我偏心!我这都是为了啥?你竟然这么说我?”孙氏转头就跟郑大福闹了起来。
隔壁大牛的媳妇端着个饭碗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满脸兴奋,眼睛贼亮,觉得隔壁大爷爷家里真是每天都有看不完的好戏,让她连吃饭的心思都少了许多。
郑丰年捂着脸从东厢的屋里走了出来,看着院子里那乱糟糟的情况,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罢罢罢,都怨我躲在家里养伤,倒是让大家都心里不痛快了,我明日就回镇上去!”
云萝转头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大伯这么急干啥?打你的凶手还没有找到,你现在就回镇上去,当心又被人从背后下黑手。”
郑丰年脸色一沉,他觉得被侄女给嘲笑了。
郑大福却是心头又猛的一跳,总觉得云萝这是话里有话。
他忽然一把推开闹事的孙氏,吼道:“够了!你还嫌闹得不够难看?这个家再这样下去就要不成了!分家,老子给你们分家!以后再不管你们了!”
此话一出,院子里顿时落针可闻,大门口又探出了好几个脑袋,一个个的望着里面,眼睛锃亮。
郑大福却在话出口后又马上后悔了,他是最不想分家的人,子孙满堂、一家和乐是他仅次于供养长子长孙科举入仕、改换门庭的愿望。
可看着身边这些听到分家之后连眼睛都亮了的儿孙,他又不禁有些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