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这是啥意思?怎么,她担心我这个亲叔叔当真会打死了她儿子?我看她是压根就不拿咱当兄弟了才是!爹你以前总骂我不干正事,可我瞧着,恐怕那才是个歪门邪道呢!”
郑大福沉着脸,“瞎嚷嚷啥?有你这么说自己大嫂的吗?”
“我说错了啥?难道爹你也觉得大嫂她这么做没毛病?且不说我这个亲叔叔会不会打死了亲侄儿,即便是外人,那小畜生闯了祸,他们当爹娘的该不该上门赔礼道歉?现在他们是想要干啥?躲起来不见人?”
“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郑丰收的怒火止都止不住,逐渐转移到老父亲的身上,“不过也是,有爹你在前头给他们压着,他们怕啥呀?别说只是撞倒了婶婶,便是把我们剁吧剁吧给吃了,咱也不能说啥呀,毕竟咱往后可还得靠他们才能过活呢!”
说着,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郑大福怒火中烧,腾的站了起来,“混账!你把你爹看成了啥?”
郑丰收下意识的缩了下。
但满腔的愤怒很快压过了对老爹的畏惧,忽然狠狠一脚,将脚边的秧绳圈滴溜溜的踢出了老远,然后甩手就走。
“你去哪里?”郑大福的脸黑如锅底。
郑丰收猛的转回身,怒吼道:“老子不干了!你找你的好儿子好儿媳好孙子去吧!”
转身走了两步,又忽然回头朝郑丰谷说了一句:“二哥你也小心些,我那两个小子好歹暂且把命给保住了,二嫂若是现在被撞一下,可就啥都没有了。”
郑丰谷一怔,眼睁睁看着郑老三怒气冲冲的闷头离开,又气又慌,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郑大福站在那儿忽然晃了晃身子,猛的往后倒去,眼睛却还瞪得大大的。
他顿时一激灵回过神来,猛扑了过去将老父亲倒下的身子托住,“爹!”
田边霎时乱成一团。
郑丰谷急急忙忙的将他背回家,又去请大夫。
在郑大夫来之前,云萝悄悄的给他把了个脉,不出所料的气急攻心。不过他一向身体硬朗,暂且倒是没有大碍,等缓过气来好了。
但毕竟年纪不轻了,若是再这样多来几次,有没有事可就无法保证了。
见老爹气息奄奄的被背了回来,甚至都还没走到家的郑丰收也被吓了一大跳,心头火烧火燎的怒气也消散了大半,更多的变成了忐忑。
孙氏坐在院子里拍腿大骂,又哭又叫的。
她其实是个最晓得趋利避害的人。
平时在家里为何那么张牙舞爪?那是因为她知道家里谁都不敢对她如何,便有恃无恐。可当郑丰收硬顶着老父亲,那样怒气冲冲凶神恶煞的时候,她也只会坐在旁边一声不吭。而眼下,郑丰收因为把老爹气厥过去了,正是最心虚忐忑的时候,她顿时就气焰嚣张了起来,又敢骂人了。
郑大福还没被送到家就醒了,只是还有着浑身无力心慌气短的后遗症,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更是一阵阵的气血翻涌。
不仅仅因为郑丰收敢顶撞他这个大家长,还因为大庭广之下的,当时周围那么多在田里干活的村民,他觉得老脸都丢尽了。
当然,还有因为长子一家的行事,只是他并不愿意承认。
郑大夫熟门熟路的进入院子,把脉开药一气呵成。
但郑大福并没有接药方,只是摇头说他没事,没必要吃药费那个钱,倒是又劳烦人走一趟了。
说起来,都是自家人,郑大夫也没计较,又嘱咐劝说了几句之后才离开。
院子里,孙氏仍骂得滔滔不绝,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把一家子都骂了进去,连郑丰年都被牵连了几句,尤其是当邻居和闻讯而来看望的族人村民在旁边劝说的时候,她骂得更起劲了。
就在这个时候,虎头从外面进来,绕过人群从边上挤到了云萝的身边,看着骂得停不下来的孙氏,问道:“这是干啥呢?又出啥事了?”
云萝从他背上的空篓子扫过,“你去镇上了?”
“嗯!”他将目光从孙氏身上收回,凑到她耳边难掩兴奋的说道,“我把昨晚上做出来的肥皂都送去镇上了,李家大伯还让我回来继续做肥皂呢,说是那么几块,怕是不用一天就能全卖完了。嘿嘿,过两天咱就又能得老大一笔钱!”
“你们昨晚上做肥皂了?”
“是啊,那灰都已经泡好了,不用岂不是就浪费了?你和三叔忙,我家又没啥事,不过烧几道火就都做出来了。”他忽然瞅了瞅四周,更靠近了她耳边,悄声说道,“我今天发现有好些人在打听肥皂的事儿呢,李大伯也说有人找他问方子,还有人愿意出银子买,他让咱小心些。”
新鲜出现的肥皂很快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各方查探之下,几乎没有多少阻碍的就查到了白水村这个乡下小地方。
云萝虽然也有预料此事肯定会引来些人,但当真有人寻到了白水村的时候,这速度还是有点让她意外。
彼时,忙碌了近月的农忙刚结束,一家人终于能松一口好生歇一歇。郑大福在叹息今年多灾多难,不管是老天还是家里头这些不安分的人。而云萝他们则正围在屋檐下看刘氏给两个早产的娃娃喂奶。
出生近半月,一直被吴氏贴着身的温养在屋里,今天是听从郑大夫的嘱咐,第一次将他们抱到太阳下。
辰初的太阳升起还没多久,光线柔和温度也不很高,两个婴儿并排躺在摇篮里,不敢撇开了襁褓,就担心他们会吹风受凉,躺在那儿小小的似乎还没大人的巴掌大,让人都不敢轻易的伸手去触碰。
刘氏小心的抱起一个,然后拿勺子舀起碗里的奶水一点一点的滴喂进他嘴里,那小嘴一张一合,吃得让人着急。
他们至今还不会自己吃奶,需得吴氏把奶水挤出来,再一点一点的喂到嘴里才能吞咽,且还吞咽得极慢。
刘氏也身怀有孕,原本根据此地的风俗,孕妇是不能抱新出生的小娃娃的。可眼下吴氏大伤元气,两个孩子又这般弱,婆婆和小姑更指靠不上,刘氏愿意帮忙吴氏只觉得感激不已,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在刘氏给小侄儿喂下半勺奶水的时候,吴氏也扶着门走了出来。
她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从屋里到门口的这么几步路就走出了满脸的汗,应该很热,但她却在走出门口,因为门外略低的温度而下意识的收了下衣襟,似乎有点怕冷。
乡下没那么多讲究,生活又困难,所以多的是今天生孩子,明天就要出门干活的妇人,刘氏和吴氏两妯娌生了这么几个孩子了,还从没有一个做过完整的月子,最多在屋里躺上两三天,之后就要起来干活了。哪怕不出大门,家里的那些活总是少不了的。
吴氏这一次在屋里躺了十多天,已经让孙氏十分不满,站在堂屋门前对着西厢骂了好几次。若不是每次她一骂,郑丰收就闹着要去镇上找人算账,孙氏怕是早已冲进屋里去将吴氏拖出来了。
此时,见偷了这么多天懒的三儿媳终于舍得从屋里出来了,孙氏站在堂屋前朝这边狠狠的翻了几个白眼,然后甩手进屋,紧接着传出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也不晓得她在里头干啥。
吴氏本就不是个软和的人,出了最近的这些事之后更加不在意婆婆的脸色了,在刘氏旁边坐下的时候还有心思安抚紧张的妯娌。
“这些日子以来,真是多亏了二嫂,不然我都不晓得该咋办。”
有人跟她说话,被转移了注意,刘氏就没那么紧张了,又舀了半勺奶水耐心的一点一点滑进小娃的嘴里,抿嘴微笑,“这有啥?都是一家人,我还能看着你不管不顾?”
吴氏顿时冷笑了一声,“也就二嫂你宽厚,别的人可是连瞧都没来瞧一眼呢,弄得好像这两个小子是我从外头带进来的。”
“快别胡说!婆婆也就是嘴快些,你莫要往心里头去便是了,好歹也在屋里养了这么多天。”
“可不是,先前生小桃和小梅,才歇了两天就又要干活呢。尤其是小梅那时候,寒冬腊月的,又遇上文彬病得厉害,我落草才三天就要出门,敲开了三寸厚的冰给她洗尿布。”吴氏摸了摸软绵绵的肚子,眼中划过一道厉色,咬着牙说道,“六叔说我这次伤了身,怕是以后也再不能怀上了。”
不能生,对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真是很严重的。
刘氏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看着眼前这两个孱弱的侄儿,也不由得忧心。
吴氏坐着又缓了会儿,然后搓搓手,将摇篮里的另一个襁褓抱了起来,拿起另一个勺子给他喂奶。
一滴眼泪忽然落下,迅速的隐没在襁褓之中,仿佛从没有出现过。
云萝和两个堂妹就围在旁边看,她顺手还给两个小堂弟把了下脉,依然弱得很,几乎感觉不到他们的脉跳。
就在这个时候,文彬突然从外面“哒哒哒”的跑了进来。
“三姐!”他拎着草鞋,两只裤管高高的挽着,两只袖子也早已打湿,还跑得满头汗,一进来就喊道,“村子里来了好多马车,可漂亮了,都去了二爷爷家!”
马车本身就比较稀罕,漂亮的马车就更稀罕了。
镇上的车马行里虽也有马车,但所用的马都是些劣等的老马,车上也不过搭一个简陋的篷子,有些连遮挡风雨都做不到。而好马就如现代的豪车,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拥有的。
刘氏诧异的抬头问道:“可晓得是什么人?”
文彬摇摇头,又凑到云萝的身边,说道:“有两辆马车呢,马车边上还骑马跟了好几个人。”
这可是大户人家才有的气派啊!
刘氏和吴氏对视了眼,就连在堂屋的郑大福和孙氏都被惊动了出来,连连询问情况。
可文彬也不晓得更多的事情,他先前一见那些马车就急急忙忙的跑回来要跟三姐说了。
云萝想了下,跟刘氏打一声招呼,然后拉着文彬就往门外跑。
云桃见有热闹瞧,当即也跟了上去,身后还跟着个跌跌撞撞的云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