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笑着屈膝:“恭送皇上。”
帝王踏出蒹葭宫,脸上的笑意散去,低垂了眼眸,停顿了一步,微微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
屋子里的人已经转身,纤纤素手,摆弄茶盏。
她向来是在这江山谋划之中的,他想要她,韩朔亦是。然而他们两人,谁又有十分把握,能给沉心她想要的东西呢?
韩朔中计,兵损十万,定然是清醒了。虽不知前段时日他到底为何生病,为何又会轻易中计。但这一次之后,他对沉心的心思,定然会压在沉重的江山之下。
而他,而他。祖宗基业,千里江山,他背负的东西不比韩朔少。若是有一日沉心同江山放在天平两端,他会怎么选?
清楚地知道答案,司马衷笑得有些苍凉,转身往议事殿去了。
大军压境,毕卓请命出兵抵抗,将与韩朔战于顿丘。临行之前,他来见了一次潋滟。
潋滟在庭院的石桌上放了香茶,看着面前一身铠甲的人,微笑道:“这算是本宫,第二次送将军出征了。”
毕卓抿唇,眼眸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两年了,他恍惚间觉得潋滟还是当年的模样,手提两壶酒,笑吟吟地站在打铁铺面前,要同他饮酒。
“娘娘这些年,快乐吗?”他缓缓坐下来,看着她,心口温热。
潋滟怔了怔,对上毕卓眼里的光芒,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些不得了的情愫在里头。
会弁如星,战场上下来的男儿,难得还有他这样的清冽之气。潋滟别开头,有些狼狈地答:“说什么快乐不快乐,日子不是照样过么?”
她怎么从未察觉,毕卓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毕卓笑了笑,他身后站着的是休语,背对也看不见他神色,终于也就放纵了自己,流露出了一些一直压抑着的东西。
“臣当初允诺,鞍前马后护吾主,一剑霜寒十二洲,想的也是这样一来,娘娘也能高枕无忧,平安喜乐。”他轻轻叹息:“但是臣自从回来便发现,娘娘您这样聪明,却半分不会给自己找好日子过。”
起初他是疑惑的,疑惑贵妃如何会亲自来请他出山。疑惑这位娘娘到底是什么心思。
现在明白了,她就是个傻瓜,劳心劳力,都不过是为皇室。而她的贡献,是半分不会被写进史书里的。
“这样的天下,百姓都没有好日子过,本宫又哪里能过得上好日子?”潋滟笑着转了话:“就盼着将军这一战,能凯旋而归。如此一来,天下的好日子,也才能有个盼头。”
毕卓深深地看着她,手里还捏着头盔,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冲动,张口便道:“娘娘可以远离这世俗尘嚣,寻一个您喜欢的地方归隐,活得自由潇洒,做自己想做的事。那样比盼着这天下太平,要简单太多了。”
潋滟挑眉,惊讶地看着他。
“恕臣直言,江山白骨,铁血争斗,女子向来不过是陪衬。这是男人的战争,娘娘没必要陪谁坚持到最后。”毕卓呼吸有些急,眼里充满了心疼。他总觉得,潋滟太累了。
“将军…本宫觉得您还是先喝口茶。”潋滟伸手替他添盏,有些疏离地道:“刚才的话,本宫会当没有听见,也希望将军看清自己的身份。”
毕卓一震。
茶香在鼻息间散开,抚平了人些许躁动。他沉默了许久,终于长舒一口气:“臣失态了。”
潋滟笑了笑,又突然正了神色,问:“若将军一日领军远征,当作何准备?”
毕卓抬头,瞳孔微缩。
若公子一日领军远征,当作何准备?
他笑了,哑着嗓子,像两年前那样回答:“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无充足之准备,必不出征。”
潋滟微笑,又问:“若将军一日用兵,当如何对敌?”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不逞匹夫之勇,不打…无把握之战。”声音里带了笑,却有了哽咽。
“最后一个问题。”潋滟站起身,慢慢地将茶倒进他的杯子里:“将军如今,可还记得当年之志?”
毕卓缓缓起身,站得很直,接过那杯子饮了一口,答她:“臣愿有一日,能鞍前马后护吾主,一剑霜寒十二洲。多谢……娘娘成全。”
潋滟笑了,如同三月里的桃花尽开,拱手同他行了一礼:“将军好走。”
毕卓捏紧了头盔,转身,一步步走向门口。身上的盔甲许是太沉了,他几乎要迈不动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