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粉墨登场 中
宏宣帝接见近臣的和泰殿里,一只造型古拙的青铜长鹤立在大殿一角。从那长鹤的嘴里,间或一丝淡淡的龙涎香从里面流逸出来,有着不同凡响的庄重和气韵。
简飞扬愁眉苦脸的进了和泰殿,二话不说就给宏宣帝行礼跪下,将头埋在地上,久久不肯抬起来。
宏宣帝见了简飞扬这幅样子,心里微觉好笑,出言道:“简爱卿不惧千军万马,何惧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乎?”
简飞扬低着头,跪伏在地上,沉声答道:“启禀圣上,有些小女子,比千军万马更可怕。”似乎不在乎宏宣帝讽刺他夫纲不振,畏妻如虎。
听见简飞扬的回答,宏宣帝失笑,仔细寻思了寻思,又觉得简飞扬说得是实话。——有时候,妇人正是猛于虎。比如宏宣帝的娘亲,隆庆帝的皇后赵氏,和当时的后族赵氏满门,都是死在庞贵妃手下。
那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见过的人都说只有当年第一任安郡王妃安解语能够跟她相比,却如此心狠手辣,利令智昏。
宏宣帝见过安郡王妃安解语的画像,知道那庞贵妃确实有安解语的七分风采,可是两人的性格品行,实是天差地别。
别人不知道,宏宣帝作为大齐朝的皇帝,对这些事情却是心知肚明的。
以安郡王妃当年在大齐朝的地位,她若是想做女皇,估计都不是不可能的。可是她一直深居简出,只以养儿为乐,有子万事足,从来不仗势欺人,也从不借机揽权,卖弄才干。——庞贵妃跟安解语比,给她提鞋都不配!
“爱卿此言,真是一针见血!”宏宣帝收回越跑越远的思绪,起身离座,过来扶了简飞扬起身。
简飞扬赶紧又拜了一拜,才顺势起来,垂手立在一旁,一脸的痛苦无奈。
“爱卿若是难为,朕可要帮你一把。”宏宣帝笑着调侃道。
简飞扬心里一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演得太过了,可是一下子又不能转得太急,只好维持着脸上的表情,对宏宣帝拱手道:“陛下日理万机,还要为臣下的家事操心,臣实在是愧不敢当!”说着,作势又要跪下去。
宏宣帝忙止住他,道:“好了!别在这里跪来跪去!——此时我们不论君臣,只论事理,你大可放心。”
简飞扬在心底里暗暗松了一口气,面上已是和缓了一些,道:“陛下谦逊。臣可不敢当。——君臣之份,永不可废!”
宏宣帝笑着点点头,回到自己镶珠嵌宝的龙椅上坐下,对简飞扬扬了扬下巴,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你家夫人,突然想着要同裴家的两个外孙上契?朕不记得贺家同裴家有亲啊?”
简飞扬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启禀陛下,这事说来话长。”说着,将贺宁馨从第一次在宁远侯填房夫人裴舒芬的及笄礼上,为宁远侯死去的原配夫人裴舒凡仗义执言说起,说到两个孩子因为贺宁馨为他们的娘亲说话,便对她十分亲密。最后说到贺宁馨古道热肠,看见两个没娘的孩子寄居在外祖家,觉得甚是可怜,便想了个上契的法子,以后好方便走动。——也间接回答了宏宣帝的问话,表明正是贺家同裴家没有亲戚关系,才想用上契的法子,攀上些关系。
宏宣帝一边听,一边点头。这些天来,镇国公的家事成了京城茶楼里茶余饭后的调料,宏宣帝在外面有探子,对民生的动态也颇有了解。听到传言后,也让自己人去打探了一下来龙去脉。
不过宏宣帝的探子到底没有当事人了解的这样清楚,只是大致上都对上景了,宏宣帝对简家人的实诚,又很有体会,所以两相对比之下,便信了大半。
“原来是这样。”宏宣帝笑了笑,又问道:“只是你夫人到底是心血来潮,还是别有考较呢?”
多疑是帝王的本能。不管什么人,只要坐到那个位置上,就会变得多疑起来。
简飞扬适时露出了苦笑的神情,垂头丧气地道:“陛下容禀,内子一直养在深闺,不谙世事,向来是人对她好一分,她就要对人家好十分。所以看见两个孩子可怜,她跟臣都没有商量一下,就在裴家提出要跟两个孩子上契。裴家人提醒她要跟臣商议一下再行,她却一意孤行……”说到伤心处,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宏宣帝微笑道:“飞扬,被个小女子辖制,这可不像你啊!”还是不太相信简飞扬的说法。
简飞扬在心底暗叹一声,知道贺宁馨说得对,不哭一场,实是过不了关。
“陛下不知,臣当年等了内子两年,才能娶她过门。臣是真的想跟她好好过日子,就把她宠得过了些。家里的事情都由她说了算以外,就算在外头,她现在也是说一不二。臣略微问一句,她就要跟臣闹一场……”想起最近为了做戏,又不得跟贺宁馨亲近,只好在外书房胡乱睡了一夜,简飞扬真正悲从中来,眼圈都红了。
宏宣帝笑着还想反驳,可是听简飞扬的声音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自己的军中悍将,居然红了眼圈。
宏宣帝沉默起来。自己的臣子家宅不宁,可以说他没能力,管不了家。可是他在战场上,运筹帷幄,杀敌立威,确是一员猛将,绝对不能将“没能力”三个字安在他身上。——看来,武将同文官真是不一样。
若是文官家里这样家反宅乱的,宏宣帝肯定彻底否定这人做官的能力。可是对于武将,特别是经常戍边在外的武将,家里一团糟是常有的事儿。——而且有时候武将家里太和睦,太铁板一块,皇帝反而不放心。
宏宣帝又想起自己的皇后,也是脑子一热,经常就做些不着调的事儿。以前两人在民间的时候,宏宣帝都让着她。现在回到宫里,做了皇后、皇帝,她却好象还是停留在过去的日子里,毫无长进。
“陛下,内子没有那么多花花心思。她若真是那种深思熟虑的人,就不会在皇贵妃对她示好之后,还想着跟皇后娘家的原配嫡子上契了。”简飞扬在适当的时机又抛出一句杀手锏。
确实,一般来说,若是有心想站队的人,都不会这样首鼠两端。至少不会做得这样明目张胆。
真的做出这样事情的人,若不是心中一片坦荡,完全没有站队的意思,便是这个人本就是糊涂虫,没脑子,更难成大事。
所以这样看来,无论这镇国公夫人是哪种人,宏宣帝觉得自己都用不着这样担心。再说,皇贵妃那里,自己也是太小心了些。她跟着自己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从未有过怨言。现在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还是早产,先天弱,以后哪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