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亲自出马,这显然不附和保安条例,但金辙是谁?全联邦有谁能拦住他凶残的脚步?
连沐都不可能好吗!
金辙亲自披挂上阵,所用机甲是他在军队服役时惯用的“鬣狗”,身形灵活,反应速度极快。特勤一号为了最大限度保证他的安全,作为副驾驶与他一同上机,本来还担心他老人家六十岁高龄的身体承担不住机甲神经元强烈的刺激,但见他轻轻松松就适应了介入,不禁深深感叹总统阁下确实体能过人,堪称全能。
广袤的宇宙中,战局与之前相比再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围攻科研飞船的舰艇包围圈被总统舰队打出了一个豁口,四五艘战舰受损撤退,退到战团外疏散人员,检修装备,但剩下的战舰却并没有显示出惧意,反而进一步围拢,将总统舰队和科研飞船残骸再次紧紧包围。
如果说这些袭击者之前对单独一艘科研飞船只是围攻消耗,力图生擒,等总统舰队到达,大批救生艇飞出船舱之后,便立刻放弃了这种“温和”的战术,开始放出大规模的无人驾驶战机,见缝插针攻击总统舰队的薄弱环节,更放出数十架强攻击型机甲,向科研飞船残骸疯狂反扑。
显然,他们已经认出了总统舰队的番号,比之于一艘承载向导秘密的科研飞船,这支象征着联邦总统最高威严的舰队更加值得他们拼死围攻——只要杀掉总统,他们就能令联邦政府陷入恐慌,让联邦军团群龙无首!于是,除了那几十台机甲,其余敌舰的全部火力都集中在了联邦一号之上!
这种情况下,金辙的出马可以说对战局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他的率领下机甲小队迅速组成有效的防护阵型,将之前接应救生艇的运输舰紧紧护住。同时金辙还发布命令,让联邦一号推出底舱中二十架太空站车,由他的近卫队驾驶,攻击敌方舰队的旗舰和护卫舰,擒贼先擒王!
双方在太空中展开面对面的围攻-反围攻战,金辙在军方摸爬滚打二十余年的优势真正显示出来,八艘战舰在他的调度下硬生生挡住了四十多艘敌舰的正面全力攻击,人数稀少的机甲小队发挥了最大的作用,将科研飞船团团护住,打退对方机甲兵团的好几拨疯狂攻势。
最后一艘救生艇从船舱中弹了出来,金辙松了口气,通过多角通讯命令机甲小队:“所有人员撤离完毕,准备放弃科研飞船,为总统舰队护航,飞出包围圈!”
各小组齐声领命,金辙从来办事小心,见救生艇飞进运输舰,临撤退前接通了那边的通讯,问道:“沐院长回来了吗?”
“还没有!”通讯中传来舰长焦虑的声音,“刚才那艘救生艇上只有他的两个助手,他们说院长还在里面,正在第八号实验室处理核心实验数据!他们说那里的科研主机使用了军方最新研发的‘黑匣子’保密技术,即使飞船被炸毁,承载技术秘密的芯片也不会毁坏。万一落到敌人手中,被他们破译密码,所有技术都会泄露出去!”
“船里还有救生艇吗?”金辙沉声问。
“还有几艘备用救生艇,但船长说之前备用弹射舱被敌舰打中,系统报错,不确定它们还能不能使用!”
金辙脸色铁青,脸上的咬肌绷得死紧,却一句愤怒的话也没能说出口。备用弹射舱报错,沐就是处理完了数据,八成也出不来了,何况他还受了伤……这么说,他已经做好了自我牺牲的准备。
金辙坐在“鬣狗”驾驶舱内,电光石火之间做出了六十年来第一个自私的冲动的决定:“所有人员撤退,请国务卿霍伯特先生和副总统、议会主席共同负责,准备启动《联邦总统继任法案》。”
多角通讯瞬间静谧,继而传来幕僚长颤抖的声音:“您、您确定要准备启动《联邦总统继任法案》吗,总统阁下?!”
“责令国防部长巴隆先生,独立纵队严令星将,共同维护《法案》运行。”金辙的声音低沉有力,没有丝毫犹豫,“我即将进入科研飞船残骸搜寻幸存者,二十分钟之内如果没有生还,总统舰队立刻撤离,赶往天阙空间港,并启动《联邦总统继任法案》!”
沉重的静默,片刻后通讯中传来幕僚长、卫队长以及特勤组长低沉的应答:“是!”
《联邦总统继任法案》,规定联邦总统一旦离开其职务,或无法执行总统之职责,将由副总统、国务卿、议会主席及其他内阁成员依序递补,直至本届总统任期结束,再启动正常总统大选,选举出新的总统继任。
金辙要求顺位继承者共同负责,准备启动《联邦总统继任法案》,说明他已经做好了离开职务的准备,或者说,他已经做好了与沐同生共死的准备。
六十年了,从出生的那一刻起,金辙就被父母赋予了最高的期待,成年以后,他一直遵从父母的遗命,将维护联邦统一当做人生第一要务。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他以为自己六十年来经历过无数血与火的洗礼,早已心如磐石,绝对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物转移。
但他错了。
也许是我老了吧……金辙发布完最高指示,操纵机甲挡开敌舰攻击,艰难地往科研飞船的残骸飞去,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当他听到沐身陷残骸,很可能无法全身而退的时候,他第一个直觉反应不是撤离,而是立刻冲进去把沐救出来,或者和他一起死。
人的第一直觉反映了人最直观的欲|望,搁在五年前,甚至是两年前,他都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作为总统他一定会率先后撤,放弃科研飞船,率领幸存者冲破敌舰包围圈,保证联邦最大的利益。但今天,这一刻,他热血冲脑,最强烈的愿望却是和自己苦守了三十五年的男人抱在一起死。
他老了,不再是那个铁血无敌的金辙,不再是那个头脑冷静,能做出正确判断的总统,他的意识,他的身体,都已经无法承载这巨大的压力,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一定会做出令自己后悔的决定。
与其如此,不如死得其所,他这一生为联邦考虑的已经太多太多了,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也许他可以任性一下,自私一下,干上一票冒险的事情。
“鬣狗”机甲冲向科研飞船残骸,尽管金辙发布了“全员撤退”的命令,他的特勤组还是忠心耿耿维护着他的安全,甚至违背了他的命令,将两台机甲调到他身后,跟着他一起往科研飞船残骸飞去。
“鬣狗”终于接近了残骸,右臂变形,伸出一条长长的救援通道,接驳残骸后舱一个完好的出口。机甲内部,金轩撤去身上的神经元触丝,站起身来:“你在这里留守,十分钟内如果我不出来,即刻自行撤退。”
“是!”特勤一号追随他已有六年,对他感情极深,目送他走向升降机,不禁眼眶发红,“请您一定平安归来,总统阁下!”
金辙并起两指在额前一挥,潇洒离开。特勤一号等他进入救援通道,立刻联系跟着他们的两台机甲,命令两名副驾驶即刻尾随总统进入残骸,保卫他的安全,每台机甲仅留一人在外部待命。
金辙从救援通道进入飞船残骸,依靠过人的臂力将变形的金属板一点点撑开,终于深入到了飞船内部,他依据之前看过的飞船内部构造图,确定了八号实验室所在的位置,借助一条损毁比较轻微的通风道,一点一点往目的地爬去。几分钟后,两名特勤找到了他的行踪,跟着进入了通风道。
只有十分钟时间,这个时间是金辙经过反复估算才确定下来的,总统舰队已经在硬撑了,如果半小时内不冲出包围圈,恐怕就再也冲不出去,所以他得在二十分钟内把沐带回联邦一号。而机甲从残骸返回总统一号大约需要八分钟左右,也就是说他必须在十分钟内把沐从实验室拖出来,弄上“鬣狗”机甲。
我能做到,一定能!金辙快速爬过通风道,不顾破损的金属板划破衬衫,将他的脊背割得鲜血淋漓,以最快的速度爬到了八号实验室上方。身体的疼痛影响了他的意识力,他觉得自己眼底浮上少许红雾,不禁更加着急——他的年纪已经太大了,长期使用抑制剂让他的自我调节能力很差,稍微严重一点的外伤就能引起意识云波动,甚而至于引发狂躁症。
“沐!”金辙掏出射线枪切割通风道的金属壁,一边大声喊着沐的名字,他听到实验室里传来微弱的回应,依稀是沐熟悉的声音。
“砰!”的一声,切了一半的金属壁被他一脚踹开,金辙撑着边沿跳入实验室,发现这里已经损毁大半,主机变形,冷却器破裂,里面的干冰迅速挥发,整个空间都弥漫着浓郁的二氧化碳。
“沐!”金辙戴上滤镜,透过白雾寻找沐的踪迹,忽听头顶侧上方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总统?!”
金辙心头狂跳,一抬头便看见沐趴在高处一根粗壮的冷凝管上,正目瞪口呆看着他。
“快下来,我带你走!”这个时候金辙已经无暇顾及结合热的问题了,一个加速跑冲向金属壁,脚尖在垂直的墙面上轻轻一点便跃上了冷凝管,将沐拦腰一抱,从上面救了下来。
“你腿怎么样?还能走吗?”金辙大声问。沐憋着气点头,哑声道,“能走……门变形了,打不开,二氧化碳泄露,我只能爬到高处尽量呼吸……氧气不够用了,得马上离开这!”
“我们走。”金辙顾不上和他再说什么,抱着他双腿往上一递,将他推进通风道,自己跟在他后面也跳了进去,两人一前一后往机甲守候的地方爬去。
狭窄的通风道,直径只有半米见方,即使是沐这样消瘦的身材,在里面也几乎能将管道塞满。他奋力往前爬着,用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发散信息素,但他和金辙的相容度实在是太高了,不过数米,他就崩溃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抑制本能,只能任由向导信息素一点一点从自己全身的毛孔里渗透出来。
金辙就跟在沐身后不到二十公分,他不敢离沐太远,他知道他们离得近了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但他更怕中途可能会出现的意外,万一金属壁受到外力忽然变形,或者起火,他必须第一时间保护他的向导,不让对方受到任何伤害。这样的结果导致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嗅到了沐的信息素,那种令人崩溃的,甜得不可思议的气味,又清新又性感,酒一样醇香,春|药一样诱惑,尽管他用尽全力抵制,他的意识云仍旧不可自拔地沉溺了进去。
每前进一个厘米,都像爬上一座高山那样艰难,在沐的诱导下,金辙也开始散发信息素,两种浓郁的香味在逼仄的空间内交融、碰撞,激起微妙的震颤,连原本稀薄的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起来,像沼泽一样禁锢着他们的躯体,让他们气喘如牛,举步维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俩都在禁欲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即使身体已经不受控制,意志力还在支配着他们的理智。
短短十几米通风道,他们花了近三分钟才走到临近出口的地方,沐满身大汗,水滴沿着下巴砸在管壁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金辙偶尔一抬头,能看到他后颈湿透的发梢,透明的水渍在他光洁的皮肤上反射着几不可查的微光。
金辙自己也不好受,结合热对身体强壮的异能者作用最为强烈,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裤子正在变得越来越紧。
“总统阁下!”刚刚爬进来的特勤听到了他们的响动,大声喊道。金辙立刻道:“我在这里,我已经找到沐院长,你们退后,让我们出来!”
“是!”两名特勤大喜,立刻退出了通风道,在入口处等着接应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守候在外面的机甲通过多角通讯传来警报:“快!快撤出来!敌舰派出大型舰艇压上来了!我们要顶不住了!”
金辙听到耳廓内特勤一号焦虑的声音,心中一紧,伸手握住沐的脚踝,用尽全力将他往前一送:“走!”
沐被一股大力推动,整个人顺着凹凸不平的通风管蹿了好几米,一头从出口栽了下去,两名特勤立刻扶住了他,撑着他的胳膊将他平安落地。通风道里,金辙脚下没有踩稳,因为推动的反作用力,反而往后落了一米,他双手紧紧扳住金属壁,刚要往前继续爬,忽觉身下一轻,通风道在他腰部的地方发生了断裂,轰隆一声裂成了两截。
断裂的通风道往下倒去,形成一个陡峭的斜坡,金辙疾呼一声,双手抓着管壁想要固定身体,却无法抑制下坠的冲力,手一滑,整个人从裂口滑了出去,摔进了损毁的动力舱!
“吼!”他的巴巴里狮子发出沉痛的闷吼,震得守候在外面的特勤心惊胆战,异口同声大叫:“总统!”
金辙摔在动力舱一扇巨大的涡轮叶片上,右臂被叶片狠狠切入,传来痛彻心扉的剧痛,他忍不住痛呼一声,继而强忍疼痛,抱着肩膀将胳膊从叶片上硬拔了下来。殷红的血液顺着伤口喷了出来,溅了他一身一脸,他动了动手指,发现只有拇指轻轻颤了一下,其它手指都像是脱离了他的身体,丝毫不听使唤。
骨头、肌腱和神经都断了……金辙心中一凉,感觉自己的意识云因为这巨大的创伤而翻涌不定,眼底浮上红潮,大脑中一波一波的狂躁正袭击着他的理智——他要发狂躁了!
“带着院长立即撤退!”金辙用残存的意念接通智脑,所幸他的左手还是健全的,“我被涡轮卡住了,无法出去,时间不够,你们也不必来救我,启动《继任法案》,请副总统阁下务必守卫联邦,粉碎汉尼拔想要分裂人类的阴谋!”
说完,他切断了通讯,抱着血流不止的右臂静静躺在叶片上,不再和任何人联系。
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对沐说,但他知道这不是时候,沐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此时此刻他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把沐拉下来,和他一起死。
一起死,这个想法有种残酷的甜蜜,但他不能让它变成现实。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庆幸过,他还没有标记他的向导。
他要死了,他的伴侣和他的女儿还能平安地活下去,对于一个异能者来说,人生最大的幸事,莫过于此。
金辙阖上眼帘,掩住眼底弥漫而出的红雾,静静等待着生命最后一刻的到来。
“嗷呜——”他的巴巴里狮子发出一声垂死的哀嚎,庞大的身躯穿过凌乱的残骸,因为狂躁而红雾弥漫的双眼眷恋地看了一眼沐,然后义无反顾地转身,从通风道断裂的缺口里跳了下去。作为高维生物它可以突破维度界限逃出废墟,却无法拯救自己的主人,只能和他一起死去。
通风道尽头,两名特勤听到金辙的最后命令,同时浮上痛苦的神色,但他们是训练有素的联邦军人,知道在危急时刻必须遵守上级命令,一左一右去扶沐:“院长先生,总统阁下请您先走!”
沐瞪着眼睛,像石化了一样呆立在那里,直到他们碰到他的衣袖才猛的醒悟过来,哑声道:“不,你们走,我去救他。”
特勤对视一眼,默然叹气,强行架住他的胳膊:“请您配合我们,院长先生,总统阁下在来救您之前就通知副总统准备启动《继任法案》,请您务必遵从他的遗命。”
“不!放开我!”沐剧烈地挣扎起来,厉声道,“你们无权强迫我遵从他的命令,我不是他的下属!放开我!”
“请您理智点,院长!”一名特勤忍无可忍地吼道,“您以为我们愿意放弃总统阁下吗?他是为了救您才被涡轮卡住的,他现在已经爆发了狂躁症,即使我们下去也救不了他,您下去会被他撕成碎片的!”一边说着,一边红了眼眶。金辙虽然脾气大,要求严苛,但他为联邦做出的努力令周围的所有人都对他极为尊敬,要不是他下了死命令,谁也不愿意放弃他离开这里!
“不,他不会伤害我。”沐一眨不眨瞪着双眼,缓缓摇头,一滴眼泪抑制不住从眼角滑下来。他努力深呼吸,声音却仍旧像是风中的树叶,抖得不像话,“你们走吧,我下去找他,他是总统,不应该这样不堪地死去,不应该被狂躁症杀死……我要陪着他。”
说着,沐忍不住哽咽着哭了起来,他这辈子都没有像这一刻这样脆弱过,他觉得他人生五十多年坚持的一切都像镜花水月,毫无价值,不值一提!
他后悔没有在三十五年前让金辙标记了他,他宁可跟他一起被流放,像默默无闻的囚徒一样在荒僻的矿山度过余生!他后悔没有在两年前接受金辙的求婚,他宁愿那时候自己放弃事业,像个影子一样守护在他的身边!他后悔刚才没有跟金辙一起从断口掉下去,他宁愿陪着他一起在黑暗中死去,也不想今后漫长的人生里只能在梦中与他相见!
沐像个孩子一样泪流满面,他拨开特勤的手,低声但清晰地说出了自己压抑了三十五年的心声:“我是他的向导,我必须和他在一起,他死了,我无法独活。”
在特勤震惊的目光中,他强迫自己的量子兽显出本形,橙红色的伊卡鲁幻色蛱在幽暗的飞船废墟中翩然飞舞,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它绕着沐的肩膀飞了一圈,在他的指示下穿过凌乱的残骸,飞进了金辙掉下去的断口。
“请转告我的女儿嫣。”沐擦了擦脸上的水渍,跟着他的蝴蝶往断口走去,“她有两个爸爸,一个是沐,一个是金辙,无论我们在哪个世界,哪个时空,都会一直一直爱着她,祝福她,请她为了我们,快乐地长大,坚强地活下去。”
刹那死寂,敌舰的轰鸣、残舰的哀嚎、机甲的催促……一切声音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屏蔽。两名特勤如木桩一般站在废墟之中,看着沐瘦削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黑暗里,良久才回过神来,震惊对视,几乎无法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但他们都知道这一切是真的,那只蝴蝶也是真的,阿斯顿医学院院长,总统的梦中情人,确实是一名向导,一名隐形向导。
“怎么办?”一名特勤问同伴。同伴摇了摇头:“来不及了,我们的舰队不可能坚持到他把总统救上来,总统之前设定的时限还没有到,《继任法案》实施之前他还是总统,我们必须遵守他的最高指令。”
特勤默默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往机甲所在的出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