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杏儿察觉失礼,急忙擦拭泪水,放下孩子,走到桌前分说道:“先生勿怪!我家娃儿出生之时,不懂啼哭,且双目紧闭,与常人迥异。郎中与稳婆只当是异种怪胎,当场连称晦气。于是我被赶出家门,却不想娃儿不聋不哑、也不瞎……”话没完说,她又眼角噙泪。
石桌上,一盆鱼羮见了底。
无咎放下汤勺,心满意足,咧嘴微笑,出声道:“你若想讨个公道,我帮你……”
杏儿却是摇了摇头:“今生今世,我再也不会踏入侯家半步!”
她口中的侯家,便是那个无情无义的商贩。
“嗯,我带你返回南陵的铁牛镇,与家人团圆……”
“且不说万里迢迢,路途艰难,而自从我被卖到如意坊,便再也没有了家人!”
杏儿再次回绝了无咎的好意,坐在桌前,端起酒壶:“遑论如何,杏儿都要感谢无先生!若非先生带来的运气,只怕孩子难以大好。杏儿敬您一杯酒……”
“我不饮酒!”
无咎摆了摆手,忍不住笑道:“嘿,我还能给人带来好运气?”
杏儿并不强求,倒了半碗酒,竟一饮而尽,根本不像个柔弱的女子,反而显得颇为坚毅而又固执。或者说,那是历经痛苦的代价,给她一种不符年纪的疲惫。
无咎看着面前有些陌生的杏儿,竭力想找回当年那个小丫头的模样。他沉吟片刻,劝说道:“你一个女子带着孩子,难以过活。不妨回到南陵,找个富庶之地安家落户……”他话没说完,又默然作罢。
他诚心实意,想要帮着杏儿摆脱困境。或是心生恻隐,也或许是一种情怀。而正如当年的如意坊,他救不了那个小丫头。时隔六年,他依然改变不了眼前这个女子的命运。这与修为无关,强大的神通也并非无所不能!
杏儿又给自己倒了半碗酒,瘦弱的面颊透着微微的红润。她端起酒碗,再次一饮而尽。借来的半斤酒,终于一滴不剩。她看着摇篮中熟睡的孩子,笑道:“他不聋也不瞎,瞧瞧多乖巧呀!”她笑着笑着,眼圈中又是泪花闪烁,旋即低下头来,抽泣道:“杏儿命苦,再也不敢奢望富贵荣华,所幸上天垂悯,给我送来一个孩儿。我要他长大成人,我要他代替娘亲返回故国,我要他像先生这般走遍天下……”
孩子,总是承载着太多的呵护与寄托。哪怕是为了他付出所有,他的至亲也会无怨无悔!
唉,有娘的孩子,真是好!而一个当娘的,可以守着她的孩子,尽其舔犊之情,想必是再无所求……
无咎突然坐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杏儿,我有事在身,不便耽搁!”他抬手一挥,桌子上多出五六块金锭。而他稍作迟疑,又拿出几卷册子:“金子,足够你娘俩过活一生。而经文典籍,则留给你的孩子。实不相瞒……”
杏儿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金锭,禁不住伸手捂着嘴巴而瞪大双眼。
“你的孩子双目四瞳,或天赋异禀,被我灵气冲开经脉,来日或许有番作为也未可知!”
无咎为了止住孩子的哭闹,无意间催动灵力。舒缓的灵气所致,使得孩子睁开双眼。而那几个月的娃娃,很是古怪,竟目生双瞳,显然迥异于常人。他很是诧异,便以神识查看孩子的四肢百骸,并未看出什么名堂,却又暗暗好奇。于是他动身之际,留下几卷古籍,用意倒也简单,无非想要杏儿娘俩以后好好过日子。
“无先生,你是仙人?”
杏儿在外漂泊数年,早已出了一个村妇的经历与见识。故而,当无咎拿出金锭与卷册,她惊愕之余,随即看出了其中的不凡。
“无非懂得几式法术而已,又哪里是什么仙人!”
无咎走向摇篮,俯身看了看熟睡的孩子,含笑点了点头,便要告辞离去。
“扑通”
杏儿竟然双膝跪地,泪光盈盈:“今生今世,杏儿不忘先生大恩!”
不管她如何倔强,终究抵不过日子的艰难。而有了金子,她娘儿俩从此衣食无忧。
“哎呀,何必如此呢,我也曾经有个妹子……”
无咎不愿多说,拂袖一卷,便已将杏儿隔空托起,想了想又道:“尚不知你家娃娃名讳,或有相见之日……”
杏儿飘然落地,惊魂未定道:“孩子没名没姓,还请先生赐名!”
“何不用他爹的姓氏?”
“他与侯家再无牵连,权当他爹死了。杏儿娘家姓仓,不妨以此起名!”
“哦,叫仓颉吧!”
“有何说法,来日与孩儿交代……”
“苟出不可以直道也,故颉颃以傲世!颉字另称,起名仓颉!”
“杏儿听不懂……”
“时不可以苟遇,道不可以虚行!”
“先生高深莫测……”
“嘿,皆来自经文,出处不详。倘若一言概之,倒也简单:能屈能伸大丈夫,无愧天地好男儿!”
无咎丢下最后一句话,瞬间失去了身影。
杏儿不由得紧追两步,旋即又愣在原地。
能屈能伸大丈夫,无愧天地好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