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宗的这句话,其实也代表他的态度。
就如他一直觉得好人不长命。
他没有觉得有所谓必须要坚持的正义,为了做成想要做成的事情,他可以不择手段。
这顶营帐里那些他从未见过的海兽体内化生出来的灵药,其中蕴含的天地灵气数量对于魔宗而言极为稀少,当他干涸的经络之中出现缕缕的真元之后,对于这些灵药之中天地灵气的抽引速度便更快。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在这场谈话结束之前,便直接将这些灵药之中的天地灵气全部抽空。
然而他知道再快一些便会被牧羊女察觉,所以他只是依旧用这种很慢的速度抽吸着那些灵药之中的天地灵气,然后接着问道:“他们废去了你的修为,将你放逐来此,那又是如何处置那名窃贼的?”
这是一个残忍的问题。
他知道这个问题对于牧羊女而言很残忍。
在他这个问题出口之后,牧羊女沉默了很久。
但他同样确定,摆脱痛苦和变得更为坚强,并不是靠遗忘,而是必须面对,牧羊女救了他,他理应做些回报。
“他们吊死了他。”
牧羊女说道:“勾引圣女的罪名比从圣殿里偷盗东西更重。”
“最后一个问题。”
魔宗看着她,温和的轻声问道:“这个村落里,有什么东西你觉得比较好吃?”
……
……
那名持弓的妇人和这个村落里所有的人无比惊讶的看着离开的魔宗和牧羊女的背影。
因为牧羊女的那番话让她们有些触动,所以在此之后,她们停止了对牧羊女的暗中议论和斥责,但看着这两人的背影,她们的心中却也生出无数的疑惑,这个异乡的男子看来有些不凡,他的话不多,但让人觉得不可冒犯,只是…他是来找药的,但最后却只带走了两只风干的海鸭,几条鲜鱼?
他真的是来寻找东西疗伤的吗?
山林里冒出了一缕炊烟。
肥美的海鸭在火上烤着,一滴滴金黄色的油珠从散发着香气的鸭皮下渗出,然后滴在下方的炭火中。
从那片村落离开时,魔宗还顺手带了个陶罐,此时这个陶罐之中盛了些水,水上支了些树枝,正在蒸着那几条鲜鱼。
“我们中土的海边有这种海鸭,但比这大,味道也不太好,倒是生的鸭蛋用盐腌制之后,味道很好。再距离陆地远一些的海岛上,就没有这种海鸭,只有海鸟。”
魔宗很耐心的烤着这两只海鸭,他嗅着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微笑着对牧羊女说道,“若不是你,我可能宁愿从她们那里再带些干虾走,也不会挑这种海鸭。”
看着魔宗很满意的神色,这名牧羊女却又突然有些难过起来,她对着魔宗说道:“对不起。”
魔宗看了她一眼,道:“为何突然对我致歉?”
牧羊女看着他,鼓起勇气说道:“你没有返回我那边,直接在这里做这些东西吃,我没有让你拿她们营帐里要交割的灵药,你在她们的村落里一无所获,所以你接下来肯定是想等着星洲的船到来而去冒险。我也知道,若是你一定要拿营帐里的灵药,她们没有人能够阻止你。”
“你觉得是你让我再次置身于危险之中,是因为你的缘故,我才不得不等他们的船来,然后去他们船上冒险,所以你才对我致歉。”魔宗笑了笑,道:“归根结底,还是你太过善良,这次你的选择让我再次置身险境,其实和当年你太过善良,害了那名窃贼和你自己一样。”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山林下那个村落的所在,淡淡的接着说道:“其实那些人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你又何必在意她们的死活。”
牧羊女愣住了。
她没有想到魔宗会说这些。
直到十数个呼吸之后,她才开口说道:“你说的话或许有道理,只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不管她们的死活。”
魔宗摆了摆手,温和的说道:“我并非想你改变,因为这世上有千万种人,很多人生下来是什么样的人,一生就是什么样的人,这世上本来就有好人,也有坏人。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无论你做了什么选择,就不需要再为你的选择难过。你认为对的,便是对的,不可能有错。”
牧羊女又安静了很久。
等到魔宗觉得两只海鸭烤得差不多了,将一只烤好的海鸭先递给她时,她才认真的看着魔宗,有些羞涩的笑了笑,说道:“你是个好人。”
魔宗摇了摇头,他觉得这是个笑话,但他没有笑,只是很认真的回道:“很少有人对我说我是个好人。”
……
海鸭的确很香,肉质也是超出魔宗的预料,而且因为那些妇人风干前也涂抹了海盐,所以也并不会寡淡无味。
只是蒸好的海鱼缺少些酒,在魔宗嗅来委实有些腥气,他不甚喜欢。
牧羊女已经很久没有吃这种油腻之物,入口时虽然觉得好吃,但过后却觉得有些肠胃不适,她又去寻了些草药,采了些椰果的水煮了。
没有酒,只有这些药水。
魔宗喝了些,觉得味道还不错,他便突然想笑,忍不住笑了起来。
牧羊女呆呆的看着他,她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在她想来,魔宗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多少有些失望,不会这般开心,但看着他的笑容,她也开心起来。
在快入夜的时候,牧羊女原本想去准备些树叶好好的铺一下,但也就在这个时候,魔宗又认真的问了她一个问题,“你们这里的灵荒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灵荒是什么?”牧羊女并不能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就是灵气开始断绝。”魔宗看着她耐心的解释道:“你是修行者,若是这片岛屿存在天地灵气,你慢慢的吸纳天地灵气修行,也终究能够重新修行。正因为这里没有了天地灵气的存在,那些人才会放心的将你放逐在这里。”
牧羊女明白了,她说道:“我看过一些记载,我们这些远离陆地的海岛上,天地灵气原本就比你们中土大陆来得稀薄,早在四五年前,天地灵气就越加稀薄,几乎感知不到了。不过我们星洲的修行者原本就不太靠汲取天地灵气修行,更多的是依赖海中的出产。”
“四五年前?”
魔宗点了点头,道:“那似乎比南朝的灵荒开始还要略早一些。”
牧羊女不知道如何接话。
魔宗却是看着她说道:“不用再麻烦做什么了,他们来了。”
牧羊女花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反应过来他这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她下意识的站直了身体,朝着远方的海面望去,即将被黑暗笼罩的海面上,出现了一道帆影。
……。
一艘大船随着潮水搁浅在了沙滩上。
至少对于星洲一带的人而言,这已经是一条很大的大船。
几名妇人原本看着晾晒干肉的架子上空出的那块地方有些心疼,但听到异样的声音,看到远处沙滩上这条大船的轮廓的刹那,她们的眼中就已经全部都是畏惧的神色。
她们被放逐在此,这个岛屿上的气候很好,但吃的东西却不够,要想吃饱肚子和获得其余一些生活所需,就需要仰仗这每隔一段时日会来一次的大船。
若是惹了这船上的人不快,也不需要过多惩罚她们,便是丢下的东西少些,她们接下来一段的日子便会很难熬。
十余名穿戴黑衣的人从船上跃了下来。
他们身上黑色衣衫的材质看上去很硬,但却似乎十分透气,在这种气候很温暖的地方也不见任何汗迹。
这些人都是星洲王庭的人,因为星洲一带所有岛屿上的人口并不多,而且很多都是分散在各个岛屿,所以星洲王庭并没有中土王朝真正意义上的军队。
星洲的王庭依靠圣殿来管理疆域之中的所有岛屿。
这些身穿黑衣的人,便都是圣殿的祭司。
他们按照圣殿的律例行事,但在星洲的绝大多数地方,他们可以很主管的决定面前的人有没有冒犯圣殿和违反圣殿的神圣统治。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便是星洲的律法。
在这些圣殿祭司登岸之时,简陋营帐组成的村落里,所有的妇人便都自发的聚集起来,聚集在他们行走所向的那头。
那个一直好好的遮掩着的营帐也被打开了,内里的一箱东西也由四个妇人抬着小心翼翼的运了过来。
这些黑衣祭司的肤色也都十分黝黑,除了最中间一名戴着黑色帽子的祭司。
这名戴着黑色帽子的祭司肤色极白,白得有些近乎病态。
他的右手握着一根很短的黑色骨杖,左手却托着一颗小小的骷髅头。
这颗骷髅头不像是什么玉器或是其它骨骼雕成,却像是真正的很小的婴儿颅骨。
这颗骷髅头也不知道存世多久了,似乎有厚厚的油脂沁入了骨骼内里,使得这颗骷髅头发黄,但又十分的晶莹,就像黄玉。
这名祭司明显是这些人的首领,在看到那个由四名妇人抬上来的箱子时,他也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将左手中这颗小小的骷髅头也放在了右手之中,然后摘下了戴着的帽子。
他很清瘦。
看上去也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只是他头顶的发丝很稀疏,这使得他的头皮看上去都分外的白。
箱子里的东西也是和他手中的骷髅头一样是黄色的。
当四名妇人小心翼翼的将这个箱子放在他们身前不远处的一块铺开的干净兽皮上,打开这个箱子时,看着箱子内里那一块块拳头大小的黄色之物的数量,这名祭司眼中出现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满意之色。
然而在下一刹那,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的脸上迅速出现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寒意。
他看到了那些黄色之物的表面布满了细微的裂纹。
“你们…想死吗?”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这些战战兢兢的妇人,寒声说道。
一片抑制不住的呼吸声和牙齿咯咯作响声在这些祭司的前方响起,这片村落里所有的妇人,包括那名有着竹弓,射术不错的妇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但他没有给什么解释,在他声音刚落时,四名黑衣的祭司已经缄默的从他左右两侧走出,朝着最前方的那四名妇人走去。
沙滩很柔软,但他们的脚下却响起异样的声音,就像是有金属在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