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大吃一惊,楞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您是说韩老爷宁可不要前程,也不愿意做对不起朋友的事?”
庆贤苦笑道:“所以说他为人仗义。”
想到肃顺的官声不错,要不是肃顺屡次进言,别说胡林翼不一定能做上湖北巡抚,恐怕连曾国藩曾大人都不一定能跟现在这般领兵,张之洞苦着脸问:“庆老爷,肃顺大人对厚谊堂有看法?”
“肃顺大人对厚谊堂倒没什么看法,事实上当年要不是肃顺大人帮着奔走,光靠韩老爷也不会有现在的厚谊堂。而是对文大人、恩俊、崇实、崇厚和我这样的满人有成见,在他看来只要是满人都是混蛋,尽管他自个儿一样是满人。”
“肃顺大人也太偏激了。”张之洞这才意识到“厚谊堂”的满人好像是比汉人多。
“他虽然一棍子把满人都打死了,不过他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这些事你知道就行了,跟你关系不大。且不说不一定能遇着,就算将来遇着了,他也不会为难你的。”
“谢庆老爷提点。”
“你是韩老爷举荐来的人,便是自个儿人,无需客气。”
尽管庆贤这么说,张之洞依然起身行了一礼,然后才问起堂务甚至政务。
提到朝廷究竟打算如何应对英夷起衅,庆贤无奈地说:“据我所知,你闭门苦读了六天,郑亲王、怡亲王、文中堂、肃顺和穆荫、杜翰等王公大臣也吵了六天,要不是懿嫔(慈禧)给皇上生了个龙子,不晓得还要吵到什么时候。”
看着张之洞若有所思的样子,庆贤接着道:“不但英吉利摩拳擦掌,要跟我大清开战。上海分号急报美利坚公使伯驾竟也照会英、法两国公使,提议一致行动,要求朝廷修约。甚至打算跟前年秋天一样,率兵船来直隶。
知晓内情的王公大臣吵了六天也没吵出个所以然,皇上见懿嫔生下了皇子,不想听他们再争吵,干脆让军机处拟旨命五口通商大臣、两广总督叶名琛‘妥为驾驭,绝其北驶之念,但勿拒不见’。”
“这种事让叶大人怎么驾驭?”
“那就是叶大人的事了,不过能命叶大人‘勿拒不见’实属不易。这几天你看了那么多折子和公文,应该知道在此之前皇上是不允疆吏轻易跟洋人会晤的。”
“您说得是,见总比不见好。”
庆贤微微点点头,随即从抽屉里取出一份书信,紧盯着张之洞凝重地说:“孝达,有件事我和云清觉得不能瞒你。”
“什么事?”
“当年随韩老爷回乡帮办团练的文武官员中,有一个姓高,名云峰的直隶候补同知,不晓得你认不认得。他上上个月从贵州回巴县找韩老爷,曾路过兴义府,本打算拜见你爹,结果发现你爹病了。”
“我爹病了,究竟什么病,病得重不重?”张之洞心里咯噔一下,猛地起身问。
“什么病不知道,只知道你爹年前就病了,贵州巡抚蒋霨远年前曾命你爹率兵勇去镇远、铜仁平乱,你爹就因为抱病没去成。再就是都匀战事吃紧,你姐姐的公公鹿丕宗因剿贼不力被革,蒋大人命你妻兄石均护理都匀知府,都匀府城危在旦夕,能否守住韩老爷心里也没底,并且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发兵去救也来不及。”
……
与此同时,跟王乃增商量完公事正准备回内城的文祥,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只能同王乃增一起陪着两位客人说话。
荣禄回头看了看落魄无比的永祥,放下茶杯笑道:“博川兄,我就晓得你一定在王先生这儿。想着王先生也不是外人,就把永祥领这儿来了。”
文祥、荣禄和韩秀峰当年都提醒过永祥不要跟联顺走太近,结果永祥官迷心窍还是能没忍住,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联顺的“同党”。
年前联顺因为徇私被革职逮问,永祥也跟着下了大狱,昨天刚从刑部大牢出来。
想到过去的种种,永祥真是追悔莫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说道:“文大人,王先生,我冤枉啊,我是被连累的……”
文祥恨铁不成钢地说:“这不是出来了吗,这不是没事了吗,为何还哭?赶紧起来,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也不怕被人笑话!”
见永祥欲言又止,荣禄直言不讳地说:“博川兄,王先生,肃顺是看在志行的面子上把他给放出来了,可差事也没了,连家都被抄了。要是没个差事,让他怎么养家糊口,难不成真让妻儿老小吃西北风?”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大人骂得是,我糊涂,我鬼迷心窍,我……”
“博川兄,说起来永祥真不是外人,要是志行没回乡丁忧,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文祥心想当然不是外人,毕竟都是瓜儿佳氏。再想到永祥曾跟韩秀峰共过事,紧盯着他问:“你想谋个什么差事?”
永祥刚从刑部大牢出来,都已经混到这份上了,哪敢挑剔,急忙道:“什么差事都行,只求大人赏口饭吃。”
王乃增跟荣禄一样觉得应该帮一把,低声道:“文大人,皇上命长芦盐政文谦为贵州布政使,长芦盐运使海瑛为云南按察使,命崇厚去天津署理长芦盐运使,总理海防事。要不去求求崇厚,让永祥跟崇厚去天津效力?”
刚刚过去的六天,几位王公大臣没白吵,至少都认为应该赶紧从关外和直隶各地抽调八旗绿营兵勇驰援天津和山海关,加强海防。毕竟相比广东,直隶更重要,谁也不想看到洋人兵临城下。
在派谁去总理海防事这一问题上,几位王公大臣也都认为应派最了解洋人的人去,换言之应从“厚谊堂”挑人!
最佳人选当然是前通政司参议韩秀峰,甚至已下旨命韩秀峰“移忠作孝”即刻回京领凭,然后去天津署理长芦运同。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并且谁也不晓得韩秀峰会不会奉诏。
皇上和文庆等人想来想去,最终决定命血气方刚、年富力强、勇于任事的崇厚去,并且是直接署理长芦盐运使而不是署理长芦运同。
想到天津那边只有一个韩宸,崇厚到任之后手下不能没几个会练兵打仗的,文祥起身道:“去天津效力也好,永祥,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帮你在京外谋个差事。不过去了得实心办差,踏踏实实为朝廷效力!”
“谢大人提携,大人放心,我一定……”
“听我说完,”文祥想了想,接着道:“谋个差事不算难,至于能帮你谋个什么缺,我不敢打保票。再就是你不能就这么去,回头我帮你去都统衙门求份去固安办差的公文,等求着之后去一趟固安。”
“去固安做什么?”永祥忍不住问。
“去拜见北岸同知王千里,顺便去看看你那些河营的老部下,问问他们愿不愿跟你一道去天津效力。”
永祥糊涂了,愁眉苦脸地说:“文大人,且不说我这个参将已经被革了,就算没被革职,就算河营的那些兄弟愿意跟我去天津效力,这兵也不是我永祥想调就能调的!”
“这无需担心,只要他们愿意去,兵部那边我会帮着想办法。”想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文祥又回头道:“云清兄,你帮着给王千里写一封信,写好之后让永祥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