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从山门里走出来, 身后跟着几个侍卫,不慌不忙。
我看着她, 并不意外。
她是个聪明人, 能屈能伸。她当下带着桓瓖和几个侍从,不是我这几百人的对手,对抗下去,对她毫无益处,这样的事她从来不会做从来不会做。
“公主知道我要来?”我说。
“当然知道。”她说, “司马敛能从东平国的狱中脱身,蒋亢竟在大庭广众之前身首异处,这般妙法, 天下人之中除了你, 我想不出别人。”
若说这话的不是大长公主, 我会真的当作称赞笑纳。
我不为所动, 道:“既如此,还请公主随我离开。”
桓瓖一惊, 忙要拦到面前。
大长公主却将他止住, 看着我,神色依旧镇定。
“此间正逢晚春,僧院中正当景致绝佳之时。”她四下里望了望,道, “想当年, 我到此间礼佛, 你亦随元初在此赏春。如今你一路赶来, 想必是累了,不若随我到室中饮一杯茶再走,如何?”
这话听着倒是颇有大长公主的风范。她如今已是阶下囚,却仍然高高在上,要邀我喝茶。
我对她这些花招不感兴趣,道:“此处并无旁人,公主有话,但说便是。”
大长公主淡淡地笑了笑。
“我知晓你恨我,”她说,“你早想着像今日这般将我发落,是么?”
“我若要发落公主,当下来找到公主的,便是司马敛。”我说,
“哦?”大长公主道,“如此说来,你是为保护我而来?”
“我是为了元初。”我声音平静,道,“公主做下了许多事,莫不打算有个交代?”
大长公主看着我,忽而笑了起来。
“交代?”她轻哼一声,昂首道,“交代何事?豫州诸侯与兖州诸侯勾结,还联合了明光道,纠集数十万大军意图反叛。不想到底还是被秦王和元初识破了奸计,一举破敌。我家有元初这般儿郎,实乃无双之幸。”
我不由地愣了愣。
在见到大长公主之前,我曾设想过她会说些什么,或慷慨激昂或愿赌服输。不料,事已至此,她站在我的面前,竟能翻脸不认账。
“我受秦王所托,与济北王和谈。”大长公主从阶上走下来,不紧不慢道,“济北王将我扣押,威胁桓氏和元初,幸而元初力挽狂澜,终挫败了诸侯阴谋。这般功绩,非独在元初一人,亦在桓氏。”说罢,她看着我,目光灼灼,“霓生,你如今也是桓氏门中的人,其中道理,当更明白才是。”
这话的意思我自然清楚。
即便是这般山穷水尽之时,大长公主也总能想着如何翻盘,这的确是本事。
我只觉气极反笑。
“如公主所言,”我说,“当初我被蒋亢拘押,险些为他所害,亦与公主无干?”
大长公主目光柔和:“害你?那都是蒋亢一面之词罢了。你是我儿妇,我又怎会害你?”
我冷冷道:“公主到了秦王和元初面前这般说,不知他们信是不信?”
大长公主不以为忤:“只要你开口,他们便会信。”
我讶然。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大长公主微笑,“秦王对你的器重乃异于常人,否则,云琦那般庸才又怎能当上秦国大夫?你只要肯帮桓氏,秦王定然会听你的。”
我从未想到我在大长公主眼里竟是这么有本事,简直受宠若惊。
“依公主之意,我该如何帮桓氏?”我问。
“将桓氏与诸侯撇清。”大长公主直截了当道,“便如我方才所言,桓氏从未谋害秦王之心,一切都是诸侯的诡计。”
我想,大长公主大约是知道秦王不会放过桓氏,被逼得急疯了,竟想让我来说这些诨话。
桓瓖显然也不知道大长公主有这想法,在一旁听着,亦露出讶色,目光懵然。
我不置可否:“不知我若帮了桓氏,又有何好处?”
“自是为了你和元初的将来。”大长公主即刻答道,“元初为秦王立下赫赫功劳,将来必是重臣。不过朝堂之事,你一向懂得,岂有单打独斗可成事之人?秦王是何品性,你我也一样明了,最是精通帝王之术。他跟前的谢浚,将来在朝中必是元初对手。谢浚身后是谢氏,元初若无桓氏帮衬,如何与他抗衡?”
她想得的确长远,若我真是为了让公子位极人臣,听得这样的话,不会不动心。
“霓生,”她目光殷切,长叹一声,“我说过,你既然进了桓府的门,便是我的儿妇。我做这么许多,是非且不论,却是为了谁?我这年纪,已是双足埋入了土中,若可见得元初成就志向,和和美美,我心中便也无憾了。”
我笑了笑。
“公主总说元初志向。”我说,“元初的志向究竟为何,公主知道么?”
大长公主一怔。
我说:“元初的志向虽关乎天下,却从来不在朝堂。将来那荣华富贵,他也从不曾在乎。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支持秦王而非支持桓氏。公主一向知晓此理,只是从不愿意正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