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楼船做得颇是讲究, 每层都有堞雉,若逢水上近战, 可在堞雉后放箭投石,活似一座能走的城池。这二层亦不例外。堞雉之后,是一间一间的舱室, 有的储备箭矢等兵器, 有的则是将士歇宿及处置军机之处。
我知道些行伍的规矩,这些将官的居所,平日打扫都是侍卫来做,如今有人主动代劳,他们自然求之不得。故而看我拿着笤帚走过来,走廊上的侍卫无人阻拦。
不过就算如此,奉舟将军的舱室也不是我想进就进。我瞥了瞥门前有侍卫,拿着笤帚假装打扫走廊,一路绕到了后面。
如我所料, 这奉舟将军的舱室颇是宽敞。在正后方有一扇窗户, 我凑近前,能听到那主簿的咳嗽声从里面传出来。
许是为了避免引人起疑,这楼船上虽人人似绷紧的弦一般备战, 但面上却颇是松懈,这走廊上并无多少军士。我瞥着两个军士的身影被不远处的堞雉挡去, 四下里看了看, 确定无人注意, 小心开了窗户, 钻了进去。
不得不说,这奉舟将军的舱房着实舒适,不但没有底下人的喧哗,还有江上的风景可看。陈设也不错,尤其是那卧榻前的幔帐,颇是厚实,可容人藏身。
这舱房的前堂和后室,被一面屏风所隔断。奉舟将军和主簿说话的声音,正是从屏风前面传来。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屏风后面,就着缝隙望出去,只见这前堂有两人,一个是那个不住咳嗽的主簿,就坐在下首;另一个坐在上首,背对着我,正是奉舟将军。
“这一路果然顺利。”主簿喝一口水,笑道,“有这浔阳营的楼船开道,沿途郡县连问也不敢问。早知如此,我等便不必慢慢吞吞,现下已到了扬州。”
“不可操之过急,越是靠近扬州,越要小心。”奉舟将军道,“浔阳营调动与否,别的郡县可蒙在鼓里,扬州城里的陈王等人却是知道,若此时风声走漏,便功亏一篑。”
主簿颔首。
我一边听着,一边考虑着假扮奉舟将军的细节。
白天里要假扮人浑水摸鱼,其实不太容易。比如这奉舟将军。先前奉舟将军经过我面前时,我曾留意他的个子,比我高了许多,另外,声音也厚实。
所以我总喜欢在晚上动手。有夜色掩护,可以模糊常人对身形的辨识,也可借饮酒之类的装疯,掩盖声音一样。
我看了看周围,瞥见卧榻前放着一双靴子,比我的尺寸大许多,塞些布垫高无妨。至于声音,只有吃那让声音变粗药了。说实话,我讨厌吃药,因为用过之后喉咙总会几日不舒服。但眼下乃必要之时,也只好忍耐。
希望这个奉舟将军果真是豫章王面前的红人,莫辜负我这一番心意。
“……将军,”少顷,我听那主簿压低声音,“大王昨日曾说,此战之后,要将将军留在扬州?”
“正是。”
“如此说来,大王必有重用。”主簿道,“论亲疏,论才能,放眼国中,有几人可与将军比肩?说不定,大王要令将军统领扬州水师……”
“不可妄言。”奉舟将军一摆手,打断道,“许都督率浔阳水师投效大王,此役居功至伟。大王有意将他任为扬州水师都督,统领伏波浔阳二营。”
主簿忙道:“便是如此,大王也必不会亏待了将军,做个扬州太守也不在话下……”
我听着他们说的这些话,觉得有些好笑。扬州城现在还望不见,他们就已经在为事后分赃打起了算盘。
不过这番话语,也让我心定了些。若这主簿奉承的是实情,那么我假扮成奉舟将军,接近豫章王身边则更为便捷。
我希望这两人再多说些,最好能将我想知道的事通通说清楚。
然而这两人实在是无聊且磨蹭。那主簿虽然还咳个不停,却不妨碍他罗里吧嗦地说奉承话,奉舟将军也似乎颇为受用,全然不嫌烦。
我无所事事,忽而瞥见不远处的案上放着些书卷,其中一份打开了半边,似乎是地图。
看那两人一时没有动弹的意思,我壮起胆来,小心地走过去,将那地图拿起来。
只见那是一张扬州的城防图。各处城门、兵营、官署、街道、里坊都画了出来,连何处有多少军士驻守也标明了出来。
我早已笃定这船上的人要去攻打扬州,看到这样的图并不意外。不过这图做得十分精确,绝非寻常将官可用。由此看来,这位奉舟将军倒果真是个要紧的人物,并非来混虚职的纨绔。
地图旁边,有一卷绢书,我继续拿起来看。
这位奉舟将军的用物不错,绢书的用料颇是讲究,绝非一般士人用得起。
就是本事看来还是欠缺了些。
绢书上上面写着一篇赋,看墨迹,还是新的。字里行间都是为豫章王歌功颂德的言语,书法算得端正,但这文采着实平庸,看着教人肉麻得很。若是敢拿给公子看,必定会遭受当面退还的羞辱。
不过引起我兴趣的,是最后的落款,写着陆伯鸿。
姓陆。我看着这名字,忽而觉得有些意思。
“……大王里外都离不开将军,将军劳心劳力,当真辛苦。”屏风外,那主簿还在一边咳嗽一边不遗余力地说着奉承话。
奉舟将军道:“扬州乃南北要冲,且钱粮充裕。得了这肥肉,莫说整个南方,便是问鼎中原也不在话下,辛苦些自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