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们二人都不言语, 我知道这些说得也差不多了,该到了安抚的时候。
我将语气放缓下来, 道:“这两年,我尽量不亏待你们。今日说起此事, 亦不过是为了提醒。你二人也知晓, 我一个寡妇, 在海盐县城中人生地不熟, 着实不易。我能将万安馆维持至今, 岂是靠那什么虞公子陈公子?还不是靠着我等众人夙夜操持,辛苦得来。两年来, 我等朝夕相对, 似家人一般, 有什么话我也从不藏起。今日我便与你二人交底, 我孀居数年,再嫁之事从不考虑,你们亦不必再为我操心。这万安馆既是我等同心经营,我自然也不会少了你们的一份。我等勠力同心,踏踏实实将它经营起来, 靠着它安安稳稳过殷实日子, 岂不比什么都好?”
这话我说得恳切,连自己都几乎要信了。
阿香家贫, 祖上只传下了几分薄田, 却有七八口人要养, 这些年全靠她在城里帮佣。而老钱虽是原来万安馆一直以来的奴仆, 但我知道他并非甘愿如此,一直想着赎身之事。我这番话,就是冲着二人的心思去的。
果然,阿香和老钱听着,面上亦动容起来。
老钱道:“夫人所言极是,我等知晓了。”
阿香却神色犹疑,道:“夫人话虽如此,那虞公子乃是海盐大户,连县府都要看他面色。下次再遇得今日这般事,莫非夫人也不想请他出面?”
我说:“你怎知今日之事,非他出面不可?”
阿香愕然。
我正色:“日后若须得请虞公子出面,我自会去请。虞氏那般人家面子虽大,却非我等轻易招惹得起。万安馆这般小户生意,开门关门不过他们喜怒一念之事。阿香,你在海盐多年,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阿香想了想,颔首,不再有异议。
他们二人退出去之后,我从案前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
今夜之事,好歹是过去了。我一边放松着思绪,一边想,那个最要紧的司盐校尉还没有来到海盐,便给我找了这么大的麻烦,想来侯钜的确是着急了。
本着那自求安稳之心,这两年来,我一向纯良,人畜无害。不过,那是别人与我相安无事之故。暗箭难防,如今既然有人不想让我好过,我若一味装软退让,则容易让人得寸进尺,后患无穷。
侯钜么……
我给手指松着骨,望着案上火光微动的油灯,心中冷笑。
我并不担心那个给侯钜出馊主意的人会再给我找麻烦。侯钜这个人混迹官场多年,自有权衡利害的本事,司盐校尉他惹不起,虞衍他也同样惹不起,不会不看虞衍的面子。
故而第二日,我如先前所言,带上小莺,重新又收拾了行囊往乡下去。
临行前,我对送出门来的老钱和阿香道:“寒食前后,馆中便全交与你二人,若有应付不得之事,便派人去告知我。”
二人经过我昨夜那番许愿,如今俨然精神抖擞。
阿香笑道:“夫人放心去吧,此处有我等在,必是安稳。”
我莞尔,又将馆中之事交代一番之后,与小莺登车而去。
到了海边的时候,恰恰到午时。这地方,昨日才来过,不想恰恰刚过一日就走了回来,连打扫都不必。
为我驾车的仆人叫阿冉,我让他去庖厨中生火,将万安馆带来的饭菜热一热。而后,我从屋里拿出昨日未翻完的那本书,到院子里去看。
翻没多久,院子外忽而传来一个声音:“可是倪夫人回来了?”
那是郭维的兄长郭老大的声音。
海边的屋宅,不像别处那样讲究,所谓院墙也不过是矮篱笆柴扉。我抬头看去,一眼便望见了郭老大短小精悍的身影,跟在他身后的,还有郭维和阿泰。
小莺忙去开了门。
郭老大进来看到我,笑呵呵地拱手施礼:“在下方才见夫人车马停在了外面,便知道夫人回来了,特来拜访。”说罢,他让阿泰上前,将手中的两盒海产奉上。
“昨夜若非夫人出手,犬子几乎闯下大祸。”郭老大道,“区区薄礼,聊表谢意,还望夫人不弃。”
“不过举手之劳,郭老大客气作甚。”我亦笑,不客气地让小莺接了礼品,请众人坐下。
郭老大三四十岁,比郭维的年纪要大上许多。他的身形虽不高,但颇为干练,一双眼睛精光四现,见了客人永远带三分笑,说话和气。我与郭老大打的交道不如郭维多,但毕竟他和郭维是一家人,不算陌生。
小莺将煮好的茶端上来,阿泰瞅着她,唇角抿了抿。
“我今晨回到家中之时,才听二弟说起此事。”寒暄一番之后,郭老大感慨道,“在下惭愧,险些给夫人招惹了麻烦,左思右想,着实过意不去,正想到城中登门道谢,不想夫人却来了。”
我微笑,拿起杯子,抿一口茶。
其实我之所以来此,除了此乃原先计议,亦是为了见一见郭老大。如今他主动上门,倒也省了我一番气力。
“昨夜能过关,其实也并非妾一人之力。”我说,“幸好虞公子路过敝馆,路见不平,那张县尉才不曾纠缠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