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府的动静甚大, 走出百丈之后仍听得到纷乱的声音。街道上黑漆漆的,就算有大胆的人跑出来探头探脑,见到军士模样的人经过也吓得缩了回去。
众人七拐八绕,到了穿成而过的小河边上。这也是早已选好的去处,周遭僻静无人,且有树木遮挡。众人迅速将身上的衣服脱下,聚拢在一处。
伏姬早已经被蒙上了眼睛,嘴里也堵上了布, 此时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似已经听天由命。
我看向曹麟,他将那堆衣服点了火,片刻, 转过头来对我说:“你随他们先回去。”
“你呢?”我说。
曹麟看了看伏姬, 道:“我还须处置。”
我犹豫一下, 低声道:“她未看清你我面目, 一路了蒙了眼, 你实不必……”
“我知晓。”曹麟神色不为所动,打断道, “我自有计较,事不宜迟,你们快走。”
我见他坚持, 不再多言, 看伏姬一眼, 随众人离开。
回到槐树里的时候, 曹叔和那些人还未回来。我只得让众人将箱子放下,再清点一遍。
未多时,曹麟回来了。我看了看他的手和身上,并无半点脏污。
正想要问他如何处置了伏姬,这时,门外响起了动静,却是曹叔也走了进来。
跟我们一样,他身上也干干净净,就像从未出门。跟随他的那些人,一个也没跟着回来,门外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不见。
“这便是那些书?”这时,曹叔看到那些箱子,走过来问道。
我说:“正是。”
他打开两个,将里面的书拿起来,翻了翻。片刻,笑而摇头。
“当年我见先生翻阅,只觉此乃天书,如今看来亦是如此。”说罢,他长叹一声,感慨,“那时我随先生行走,他行囊中带得最多的便是这些书。就算再艰难,也不曾丢弃,如今睹物,却是物是人非。”
说罢,他眼圈微红。
我也感慨无比。族叔那事之后,我最愧疚的,其实并非落入奴籍,或者丢掉了祖父的田宅,而是这些书下落不明。奴籍和田宅都可以用钱赎回,而这些书却是不可。如果它们丢了,我想我会自责一生,将来亦无颜到泉下去见祖父。
幸好,如今它们完完好好地放在了我的面前,再也不必担心。
曹叔对我道:“霓生,我与阿麟明日即离开雒阳。”
我诧异不已。
“明日?”我问。
曹叔颔首,道:“我等有些要事要办,须得往荆州一趟。”
我瞅着他:“是何要事?”
曹叔微笑:“自不是坏事,你日后便会知晓。”
他这样说,我也不好再问,片刻,又看向曹麟。
曹麟也恢复了笑嘻嘻的神色。
“霓生,”他说,“我父亲已将此处宅院买下,你日后犯了事或当了逃奴,尽可躲到此处来。”
我“嘁”一声,不理他。
曹叔望望门外,道:“霓生,现下已近天明,桓府那边如何?”
我一愣,忽然想起,我出来已经许久,宫中的事大约也该完毕了,也不知公子如果回到府中,会不会找我。
事不宜迟,我即向曹叔和曹麟告辞,借了一匹马,匆匆离开。
回到桓府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晨风凉烈,吹着脸上,带着一丝烟火的气味。
幸好,我回到桓府时,公子还未回到。正当我要去院子里,却遇上林勋。
我知道他先前跟着公子出去了,忙问:“可知公子去了何处?”
林勋道:“公子在淮阴侯府。”
我讶然:“怎在淮阴侯府?”
“你不知晓?”林勋道,“表公子在东宫中保护皇太孙,被荀氏余党重伤,被送回侯府去了。”
*****
我希望林勋是言过其实,但当我赶到淮阴侯府时,发现此事丝毫不假。
沈冲一直待在东宫,太子领兵出去之后,他留在皇太孙身旁保护。而太子丧命的消息传回东宫之后,东宫之中一片混乱。沈冲想护送太子妃和皇太孙到安全之处暂避,突然,一个内侍拔刀出来,幸而沈冲眼疾手快,奋力抵挡,将那人杀死。可他自己却猝不及防,被捅伤了腹部。
他伤势过重,送回侯府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
淮阴侯府里已是乱成一团,沈冲的院子里,仆婢来来往往,我看到一人手里端着盆出来,里面尽是血水,看得触目惊心。
我不得入室,只能在窗边凑着缝隙看。
沈冲躺在榻上,一动不动,露着半边苍白的脸。室中站着好些人,榻旁的是近侍和太医,与沈延低声说着话,皆神色沉重。公子也在里面,但背对着这边,看不清脸。
院中还有不少仆婢,聚在廊下,面上皆是忧虑。他平日待人宽和,如今见得这般光景,不少人还忍不住哭泣起来。
惠风站在门外,看到我,哭哭啼啼:“霓生,方才我听那太医说,公子怕是要难挺过去。”
我问她可知伤到了何处,伤得多深。
她却支支吾吾说不清,只说那伤口甚是可怕,太医说可能伤到了脏器。
我沉吟,正想着如何进去看一看,忽而见公子走了出来。
他脸上带着思虑之色,举手投足间却无疲惫之态。脚步匆匆。经过廊下的时候,他忽而看到我。
“你怎来了?”他问。
我说:“我见公子一直不曾回府,心中牵挂,正好遇到林勋,告知了我此事。”
公子闻言,目光缓了缓。
我问:“表公子如何了?”
公子眉间再度蹙起,沉声道:“只怕不好。”
我心中一沉。他一直待在沈冲身旁,又看了太医处置,说出这般话,当是无差。
公子看着我,道:“你回去歇息吧,告知家中我就此处,你不必担忧。”
这般时节,我自然不会回去。
“府中已经知晓,且公子还在此,我如何歇息。”我说。
公子还要再说,这时,只听外头传来一阵动静,望去,却是大长公主和桓肃来了,还有桓瓖的母亲,昌邑侯夫人王氏。
三人皆风尘仆仆,大长公主向迎出来的杨氏问道:“现下如何了?”
杨氏擦着眼泪,道:“血是止住了,可伤得太深,太医说已是尽力,只得看他自己造化。若是醒转不得,便……”她说不下去,掩面呜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