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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阶的眼睛终于慢慢睁开了,他看一眼王廷相递上来的乌纱,便把目光投向mén口,恨声道:“自作聪明!我有让你si自刑讯了吗?你知道朝廷的水有多深?这么大的事,居然伙同他们瞒住我去干,还说对我是忠心的!”
王廷相面如死灰道:“我不想瞒着元翁,只是当他们对我说,提前问出口供,是元翁的意思后,我便没有多想,就被猪油méng了眼,信以为真了。”
“你不是被猪油méng了眼,你是被méng了心!”徐阶毫不留情道:“一心想着讨好未来首辅,才会不把我这现任首辅放在眼里!”
王廷相的头低了下去,虽然对胡宗宪动手一事,曾经得到徐阶的首肯。但擅自修改剧本,在山东搞突审,却是他先斩后奏之举……本以为从徽州到京城的路途遥远,晚到几天无甚大碍,也就应了那位阁老的要求,卖个好给他。
谁成想后面的事情失去控制……为了问出口供,那万伦竟然动用了东厂的刑具审讯,还把人生生打死了,这下坐实了勾结东厂的罪名,有嘴也说不清了。
“堂堂钦差御史,身为朝廷风宪,应当正大光明,与邪风恶气誓不两立。现在却与最黑暗的东厂沆瀣一气,把一名一品大员折磨致死。真真是遍翻史书,亘古未见!”徐阶是真的气愤,因为只有大家都按规则玩,他这个百官之师才能天下无敌。现在有人突破底线,不按规矩来,又引起更多的人不守规矩,他这个首辅的话,还有谁会真听?
“这件事实在太过诡异,本来只要让胡宗宪活着进京,就不会引来那么多的非议!”王廷相愁眉苦脸道:“毕竟查实的罪名,也足够把他送上刑场了。只是想不到,他怎么会死了,而且还是那么个死法……”
见他到现在,还在纠结这种葫芦问题,徐阶仰起了头,深长地叹道:“都说老夫知人善任,我怎么就用了你这样的人!”
“下官知道,不管我信不信,反正百官是信了。”王廷相点点头,面sè灰败道:“为了避免拔出萝卜带出泥,朝廷肯定不愿细查下去,所以这个罪,多半就是我担了……一个二品都御史给胡宗宪抵命,足够了。”
“……”徐阶看看他,像这样忠心的打手爪牙,实在是不舍得放弃,然而已经答应沈默的条件,总是要做到才行。想到这,徐阶心头升起一团邪火:‘万无一失的一件事,怎么会搞到这般田地?’不由对那暗做主张的学生,升起许多的怨恨,遂发问道:“我再问你一次,背后指使你的是哪一个?”
“元翁,您不要问了。”王廷相抬起头道:“现在非常时期,还是该jing诚团结、一致对外……横竖他们都是您的mén生,也是我的同年好友,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
徐阶也黯然了,显然被王廷相这番话,触痛了心中最忧虑处,苍生一叹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事情坏就坏在这里。他们拿你当枪使,当挡箭牌,你还得死心塌地保他们,还要说是为了我,为了大局!什么为了我,什么为了大局?还不是因为他们答应你,只要不把他们供出来,你的妻儿子nv,全都会得到他们的照顾……”
王廷相又低下头,果然被徐阶说中了。
“这一次,他们利用的不只是你,还有我徐少湖。”徐阶的面sè渐冷道:“老夫快七十的人了,被这些好学生算计来算计去,早晚要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王廷相一怔,愣愣地望着徐阶。
“莫非你以为老夫是金刚不坏?”徐阶疲惫的摆摆手道:“那些人指望不得,没了老夫,他们连自己都保不住……你下去吧,老夫尽力给你留一条生路就是。”
“多谢元翁!”王廷相心中狂喜,看来自己还是有用的,否则徐阁老也不会这样说,赶紧使劲磕头道:“下官从现在起,只听元翁的,您让说什么就说什么!您不让说的,我一个字也不吐!”这才是他来找徐阶的目的,那些人想让自己一了百了,却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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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舆论没有丝毫降温的迹象,反而因为民间也加进来凑热闹,而变得愈发群情高涨……许多在当年抗倭胜利后,编出的一些应景话本、戏曲,如‘定东南’、‘御寇平海传’、‘踏五峰’、‘戚家军’等,已经不再流行的曲目,又被人翻出来,在茶馆、戏楼里演出。
加上有心人在里面煽风点火,京里的百姓才意识到,原来领导抗倭的胡大帅,竟被人害死了,遗体正在运往京城而来。老百姓的是非标准乃非黑即白,既然胡大帅消灭了倭寇,保卫了国家,那就是大大的功臣、好人!要是再被害死了,就立即升格为圣人了。
好比于谦于少保,其实本身也有不少yin暗的地方,然而因为他保卫了北京,挽救了国运,又被英宗杀害,在京城百姓的心中,他便成了神圣不可亵渎的存在,谁要敢说一句坏话,等着群起而攻之吧。
而那些害死他们的人,自然被打入万恶不赦的坏人行列。如石亨、徐有贞等人,不管他们曾有多大贡献,百姓一提起来,还是要狠狠唾弃的。甚至连英宗皇帝,都不被百姓原谅。
对于英雄人物,生遭苦难,死则封圣,似乎成为他们的宿命,而胡宗宪也用一死,洗刷了所有的罪名,变成了百姓心中,如于谦般的存在。于是这些戏剧广受追捧、场场爆满,商家自然赚得盆满钵满。既然百姓乐见,京城大xiǎo戏院茶楼,也不会跟顾客过不去,全都把其它的曲目停下,专mén上演‘胡大帅’系列。
胡宗宪的名声,如火箭般蹿升,似乎大有‘满城尽说胡大帅’之势。自然引得有些人不安起来,于是顺天府暗令各娱乐场所,要减少抗倭戏剧的上演次数,不要跟风夸大胡宗宪的个人功绩,要多演出诸如‘东楼倾’、‘鸣凤记”打严嵩’之类的倒严剧目,给疯狂的降温。
也有别有用心之辈,在官员中扇风点火搞串联,说这次都察院要是掉进粪坑里淹死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科道言官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再没法以正义化身自居。皇帝肯定要借这次机会,好好的报一报仇,言官们就要变成过街老鼠了……这一手玩得漂亮,成功ji起了科道们同仇敌忾之心,使他们放下对真相的追查,转而以大局为重,枪口一致对外,不再作那自残之事。
那些人还不惜血本,收买了大批帮闲之人,整天什么也不干,就专mén在人多的地方转悠,每当有人说胡大帅如何如何时,他们便会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大声嚷嚷说,胡宗宪投靠严嵩、贪污受贿、si造圣旨的罪名,都是确凿无疑的,这样的人,杀他千刀都不为过,怎么配跟于少保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