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景王府门口时,严世蕃看见大门紧闭,没有一点声息,不由又是一阵怒道:“真是人心似水,老赵巴结了这么多年,一出事儿,连个面都不敢露!”
回到家里,严嵩问他怎么样,严世蕃不答反笑道:“哈哈哈……”那独特的笑声浸满了杀气,如同夜枭啼鸣,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也让严阁老既不舒服,一拍椅子扶手道:“别笑了,好好说话!”
严世蕃的笑声戛然而止,但嘴仍然在颤着,连带着头和颈都在抖着,就像老人中风一样,显然气得够呛。
严嵩问跟去的严年发生什么事,严年原原本本叙述一遍。听完之后,严嵩长长叹口气道:“除掉了李默,却彻底得罪了陆炳,这买卖有些不划算……”
“得罪陆炳怎么了?”严世蕃现在听不得这两个字,竟跟他顶起来:“他也就是敢拿赵文华发泄,你让他冲着我来,他有那个胆儿吗?!”
“混账!”严嵩冷笑连道:“跟谁说话呢?”
严世蕃本来像一头困兽在那里来回疾走,闻言只好站住,给他爹跪下道:“孩儿昏头了,请爹爹责罚。”
“唉……”严嵩老来得子,又是这一根独苗,自然宠溺的很,叹口气道:“都四五十的人了,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孩儿是咽不下这口气。”严世蕃咬牙道:“文华给皇帝去南方抗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推荐了胡宗宪,告倒了李时言,这么大功劳,说废掉就废掉了。这不是卸磨杀驴这不是?”他如此愤怒,并不是因为什么兄弟之情,而是一种叫‘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情绪在作祟。
严嵩对皇帝这出其不意的一击,也十分的受伤,苍声一叹道:“是啊,看来‘君心如铁,帝王无情’,这句话到什么时候都不过时。”说着自嘲笑笑道:“亏我还以为二十多年的侍奉,应该让皇帝对我有些不同呢。”
严世蕃胖脸一阵抽搐道:“原本儿子以为,已经摸透了皇帝的想法,可以将其玩弄于鼓掌之间了,看来确实是狂妄自大了。”说着不寒而栗道:“他先是整死了李默,让陆炳跟咱们彻底决裂,又把赵文华抄家,这分明是在告诉我们……一山不容二虎啊。”
沈默天外飞仙般的一击,竟让素来算无遗策的严家父子,陷入了深刻的反省与自我批评中,如果让他知道了这一幕,肯定要暗爽很久。
一阵令人沮丧的讨论之后,严嵩有些意兴阑珊道:“这回就认栽吧,想办法跟文华说,让他把嘴巴闭紧,我会想法保住他的性命,然后让他回老家躲一阵风头,等过几年,这事儿淡了,再让他起复。”
“嗯。”严世蕃点头道:“我会想办法的。”
“还有,”严嵩道:“这次咱们弄巧成拙,把赵文华给评了个一等,现在可闹笑话了,这事儿肯定会被那些人抓住不放的,要早做处理,不然就被动了。”
“只能把责任推到李本身上了。”严世蕃苦涩道:“不过这样一来,原先的名单就得作废了,咱们的一番辛苦可就付诸东流了。”
“哎……”严嵩今天这都不知是第几次叹气了:“当断则断,不然反受其乱。这次咱们确实是太贪功了,整倒李默之后,应该过上一段时间再清洗,那样才不会引起陛下的反感。”
“说也没用了。”严世蕃拍拍膝盖起身道:“咱们怎么补救吧?总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吧?”名单要是完全推翻了,上榜的可就是他们严党的人了。
“扶我起来。”严嵩沉吟半晌道:“我去找徐阶。”
严世蕃依言扶着老爹起身,闷声问道:“这事儿交给别人不行吗?老徐跟咱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哼,谁还有这个资格?”严嵩郁卒道:“只能是他了……好在当初卖了他个人情,现在开口也不难。”
查抄赵文华家,足足用了三天时间……因为赵文华在北京有四处住宅,燕郊还有避暑的别墅,这都得一一查清才行。
第四天早晨,陆炳才拿着厚厚的抄家清单进宫复命。
嘉靖皇帝面色阴沉的翻看着,只见清单上写着:‘正院一所,九进五十八间;东院一所,五进二十七间;西院一所,五进三十间;徽式房屋一所,三十间,且都在京城繁华地段。另有花园一所;别墅四座。’不愧是十几年的包工头子,仅不动产一项,估值就达到白银九百万两……
当然了,这年代算总资产时,不兴将商铺外的不动产折成现银。不过即使如此,那些可以折现的,也足够杀他八回了……
除房屋外,还开列有古铜鼎、端砚、珍珠、宝石、白玉罗汉、汉玉观音、金银碗盏、金银面盆脚盆等若干。金珠翠宝首饰大小共计八千余件。另外,还有金元宝五百个,每个重十两;银锭无数折现银八十万两;赤金十万两,生沙金三十余万两……这个最让皇帝生气了,因为这玩意儿是给皇宫贴金用的,全让赵文华弄家里去了。
另外还有京城的当铺八家,琉璃厂古玩铺三家,银号五家,至于入在各家店铺中的干股,更是不计其数,约折银一百余万两。
嘉靖皇帝看完清单后,竟然不怒反笑,骂一声安陆土话道:“个二球的,谁说国家没钱?都在这帮狗娃家里呢。”
陆炳立即来精神了:“要不再抄几家?”
嘉靖颇为意动,转念又摇头道:“算了吧,比他有钱的,恐怕就只有严世蕃了。”嘉靖帝对下面人的贪污了若指掌,但他向来认为这是多少年流传下来的陋习,所以从来不当回事儿。
陆炳有些失望,但也无可奈何。
嘉靖皇帝看完了上列各类清单,便吩咐将现有金银交付国库,以备抚恤地方灾害之用。对于已查抄的大量产业,着将原单交与徐阁老和户部详细估价转卖。所估银两,悉数充公。
这一抄,除古玩珍宝送入大内不计外,嘉靖帝实在到手至少三百万两,顶上国库半年收入了。
这让快穷疯了的皇帝心情大好,严嵩便趁机说和,让皇帝想起赵文华的功劳,下旨说:‘文华罪不容诛,然亦有不赏之功,今两相抵消,免其死罪,以示朕不忘功臣。’最终大贪污犯赵文华,只落得个撤职的处罚。
这当然不能让被严党害惨了的官员满意,赵文华的老冤家夏栻、孙濬上本,弹劾赵文华贪污修筑城墙款项二百余万两……他们也是学乖了,没敢牵连严世蕃,把黑账全部栽到赵文华一人头上去了。
后面人有样学样,这个参赵文华在浙江贪污一百万两,那个参赵文华几年前给皇帝修园子,贪污八十万两,一连串的指控累加起来赵大人一共贪了五百万两,除去没收的三百万,还欠国家二百万两。
这回严嵩也不吱声了,因为都是确有其事的,如果硬查非得查到他儿子头上……要知道,每次贪污都是三七开,严世蕃拿大头的!
何不趁着这次把以往的烂帐抹平呢?严阁老如是想到。
嘉靖帝只好加重处罚,命其削职为民,永不叙用,并发配他的儿子充军云南,让他立即滚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