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招惹宝玉,只能下人似的讨宝玉喜欢。且不说看上去明显不凡的雀金裘,单说边上伺候的侍女……晴雯、麝月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穿着打扮跟个富贵人家的小姐似的——大周是有规矩的,普通人家,哪怕坐拥黄金万两呢,侍女也只能穿个细布衣裳。
能让侍女穿上绸缎、锦纱,发髻上还有金钗晃悠悠耀人眼睛的,起码是侯爵之流。而且那木着脸,高有八尺的光头汉子,也不是他这些惫懒家丁能嚎上几嗓子的。
王善保木木的脸怼过去,木木的眼睛冲这边扫一遍,王姓商人就感觉自己是圈子里的猪羊,蓦然看见手持滴血利刃的屠夫一般。他哆嗦一阵,又觉得不太形象,只觉得自己是哀鸣的、孱弱的,没有丝毫抵抗力量的羔羊,而王善保是……屠夫?饿狼?都不是,是一只懒得搭理他的斑斓大虎。
宝玉在王记粮店的门口站了,王善保从自家的门店里搬来一张太师大椅,用袖子仔细擦干净,才让晴雯、麝月伺候他坐。
宝玉合身坐下,笑看稀稀落落进店的百姓。那边王商人屁颠颠递了茶水,他就睥眼看蓝色流水小纹路的茶壶茶杯,嘴里嗤笑一声,“民窑?”
“不及您府上金贵,差得远,您担待。”大冷天的,王商人直冒冷汗。
宝玉伸出手,麝月是个有眼力的,把早就备好的红研紫纱小壶递来,里面是从自个门店里倒的水,自带的青庐山朝云碧尖。麝月用雪水镇过一次,让刚哧的茶水凉上那么一下,还是热了些,却不烫嘴。在这寒冬腊月的,喝一口是恰到好处。
青庐山朝云碧尖是贡茶的一种,王姓商人嗅到沁人心脾的香气儿,脑袋哗啦啦的淌汗,不知道这位,到底是何等贵人了。
宝玉只是看他,看店,看百姓,也看灾民,唯独呢,就是不开口。
王善保打听过了,西城有一十八间粮店。其中十三间用不着说道,都是有点力量的商人开办的,后面有人,没贾府大。而那剩下的五间有两间的后台是豪门,一间的后台是进士,还有一间是皇商,都是颇有根底的人物,便是贾府,也不敢擅自小瞧了。
可就算这四间粮店,那也没王姓商人的这一间来的惹人怨。
王姓商人囤积粮草无数,也遵守‘放粮令’平价卖粮,但每逢有百姓买粮,都是十几个恶仆怒目而视。一旦不小心被找个茬儿,那是轻则怒骂,重则暴打,以至于王记粮店卖粮最少,百姓们呢,也犯不着一定跑到这里买粮。
这惹了民怨,也惹了其他的一十七间粮店,包括有豪门做后台的,有进士做后台的,连跟薛家同等地位的皇商都招惹了。偏偏这王姓商人不以为杵,反而得意非常,把个凤辣子的后台,使得那叫一个风光。
凤辣子是荣国府的当家媳妇,自然的,别人跟着怨起了贾府。
宝玉终于开口,轻轻道:“爷看你这生意不好。”
“爷,您也看了今年这光景,生意难做,难做……”王姓商人连忙哄着,摸不清宝玉什么意思。
宝玉懒得跟他多话,就是要压压这黑心肝的。他来时摆足了谱,现在也拿够了架,就是要王姓商人害怕。害怕了,他的事情,也就好办。
他想赈济灾民,这赈济灾民的银钱,自然是行商得来。他一没有充足的本钱,二来呢,灾民也没那个命等他去赚了。他来这里已经考虑清楚,要一石二鸟。
做好事,也为贾府。
说一千道一万,那凤辣子,做得太过。
宝玉笑道:“爷呢,自然知道生意难做。索性你就别做外人的生意,单做爷的吧。爷不亏待你,买你全部的粮,给个批发价,八成给了就是。”
闻言,王姓商人顾不得怕,要跳了脚。
八成出粮?你不如去抢!
他苦心积虑,让那出粮的数目低了去,为了什么?不就为留着以后,大大的发上一笔横财么!别看‘放粮令’真真有效,哪个也不敢违了,但谁敢保证能支持几天?他听人说过,朝堂的大老爷们闹着架呢。
瘟神是何等人物?虽然没有旱魃强,没能让大荒山赤地千里,也没能旱死上万天狗妖族,但也是一等一的魑魅魍魉。有举人大老爷前去阻拦,只是吹了口气,啵的一下,就没了。
单是外面的瘟疫蔓延,已然让大周国上上下下忙成一片,何况瘟神还没露面?那些举人、进士、学士甚至是大学士,只能护佑住半数的城池,别的呢?外面没人耕田种地,全国缺粮乃至全国无粮,那是早晚的事。
‘放粮令’能支撑一时,难道能支撑一世?他保住的不是粮食,是金山呐,能让他一飞冲天的金山!
宝玉看他贪婪无度,摇摇头,嘴角扯出讥笑。
想保住金山?有趣,就不怕丢了卿卿性命?
他冷哼道:“爷把话搁这了,你是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王善保往前一站,脚下咔嚓裂了一大片纹路,王姓商人心里骂了句娘,自己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这六马大道的石板,可是坚硬得很。
他哼哼道:“这位公子,您可能不知道,咱们王记……”
“掌嘴。”
轻轻的两个字,却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