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他终于要离开,可他不吩咐开车,只是越过窗户看着外面。
这样子让我想起第一次陪他探班枕溪。
他当时这样看着窗外那辆餐车时,应该看到了枕溪去打饭的情景,所以之后才能悄悄告诉我,他要吃什么。
也不知道他当时这样子看着枕溪拍戏被导演训斥的时候,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中午过去,我们还是在车里没动作,我在外面买了吃的回来,他一口不沾。
“您已经有超过一天没有吃东西喝水。”
他还是只专心看着窗外,不说话。
中午一点一过,殡仪馆门口来了两辆车,从里头下来了几个人。
当头,就是饶力群。
穿了通身的黑西服,戴着黑色墨镜。
看上去像是来探望故人的打扮。
但他规整地系了领带,领扣,袖扣,看上去比我老板还要体面。
之后下来的,是穿着黑裙的枕晗,同样戴着黑色墨镜,戴了一顶大大的遮阳帽,脚上蹬了一双顶高的高跟鞋,旁边还有个人专门为她打伞。
之后又来了一辆车,下来的人我不认识,但都是黑衣打扮。
等他们进去后,我老板才动身。
我看看长了胡茬穿着起了皱褶衬衣的他,和已经被泥巴弄脏了整双鞋的我自己。不知道两边谁才是枕溪的家人。
“老板。”我叫住他,“这样过去,不体面。”
他想了想,在车里换了衣服,用湿巾擦了脸,戴上了司机的墨镜,又恢复成了他高高在上的云氏总裁的模样。
我们过去的时候,听到他们几个正在争论,大意是,由谁来给枕溪抬骨灰盒和遗照。
其中有个女人看到我老板,惊讶地叫出了声,然后笑着跑了过来,谄媚地说:
“小岫,好久不见。”
我老板只是点了点头,眼神在墨镜下,看不清楚。
“你来看枕溪吗?也是,你最讨厌的人终于死了。”
我老板侧脸看她,没说话。
我也是听别人说话,才知道这人是枕晗的母亲,枕溪的继母。旁边那位佝偻着脊背一直在抽烟的,是枕溪的亲生父亲。
饶力群的母亲没有来。
我老板没再进去灵堂,只问了一句:“葬在哪里。”
“就这里的公墓。”
“活墓?”我老板问。
“什么活墓?”枕晗的母亲,那个叫林慧的女人开口。
“饶力群死后不跟她葬在一起?”
在场众人全都脸色剧变。
“说什么呢。”林慧笑,“她和力群的缘分就到这里了。不过力群以后还是你的妹夫,他和晗晗……”
“妹夫?”我老板打断她,问:“我哪来的妹妹。”
那女人不说话了,旁边的男人提醒,说时辰差不多到了。
“力群不愿意帮丹丹抬盒子,那就我来吧。”
“那不成白发如送黑发人了?不吉利。我看,干脆请这里的人帮忙吧。”林慧建议。
“人都已经没了……”那个叫枕全的男人开口。
“就是死了才更要注意这些,我看……”
“你开个价。”我老板突然开口,“枕溪的骨灰我带走。”
“什么?”惊叫出声的是枕晗。
枕全皱着眉,说:“人都化成灰了,再有什么深仇大恨也该放下了。”
“开价吧。”我老板还是固执说道。
那个叫林慧的女人眼睛一转,说:“人都已经没了,这些也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既然小岫愿意帮我们打理枕溪的身后事,那真是再感谢不过。谈什么钱,都是一家人,以后你妹夫还要靠你多提携。”
我老板没再说话,进去用外套裹住了枕溪的骨灰盒往外走,我抱着她的遗照,小跑着跟在后面。
要离开的时候,我听到枕晗说了一句:“至于讨厌成这样吗,人死了连骨灰都不放过。”
我老板没有回E市,倒是带着枕溪的骨灰飞去了Y市,听说那里是枕溪长大的地方。
他在Y市呆了几天,把事情办得很麻利,让枕溪和她母亲外婆葬在了一起。
下葬的那天,Y市下了很大的雨。
我老板花重金请了高僧在雨中给枕溪念经,高僧问我老板对故人的往生有什么诉求和愿望。
我老板淋着雨笑,说:
“下辈子活得聪明一些。”
然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希望能有很多人爱她,不要再孤苦无依一个人。”
填土的时候,我老板从衣兜里掏出了个东西扔了进去。我定睛一看,是他看了广告后买回来说要保值的,说一生只送一个人的,大钻戒。
墓碑立好的时候,天空放了晴。
我跟着我老板往外走,他一身被雨水淋得通透,浑身都在滴水。
我问他:“之后呢?”
“之后?”他仰头看着天空想了想,说:“就这样了。”
他脚步不停,声音伴着闷雷钻进我的耳里。
“这辈子,也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