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为何如此说……韩冈的这份卷子比叶涛要差得多啊!”富绍庭惊讶的问着。
富弼瞟了眼不成器的儿子,暗自叹息。
但凡有点眼光的官员,都不会说韩冈的文章不如叶涛。韩冈在文中表现出来的见识和才干,足以让他这等老于事功的宰辅感到惊艳。也就是那些个读书读到傻的措大,才会以为韩冈的文章当不起前十名的资格。而自己的儿子还附和着这种说法,当真糊涂!
收拾心情,富弼摇了摇头:“这份卷子写得好得很,文字稍强一些,就够资格争状元了。”
“……这篇文章真的有这么好?”
富绍庭还是不敢相信,小声问着。他才学再不济,但作为宰相的儿子,文名盖京华的名士也见多了,眼光总是有的。在他看来,韩冈的文字当真是不怎么样。
“司马十二最近在独乐园里挖了个地窖,躲在里面写书。多半还不知道今科的事。你将这文章掩了姓名,去问他,看看他怎么说!”富弼哼了一声,“文笔从来都是末节,平易无错处也就够了,韩冈的这篇策写得恰到好处,根本就不是贡生能写出来的文字!”
富绍庭顿时眼前一亮:“大人的意思是有人为韩冈捉刀?!”
“捉刀?”富弼抬头狠狠瞪了儿子一眼,“韩冈是寻常的贡生吗?看看他在陕西,在熙河做得多少事。卷子中说的那些事,都是他素日里看的、听的、做的、判的,早就明会于心,又何须他人捉刀?!”
富弼训着儿子,忧怒于心。
他这个儿子,连怎么挑人错处都不会。对着刀锋一口咬上去,崩掉牙不说,反手可就会挨上一刀!连个御史都没法儿做,日后真是不知该怎么办了。自己死后,又有谁来保富家家门?!
甜中带糯的江米酒,富弼喝到嘴却是满口发苦。
想想自己的妻弟小山晏几道自从岳父晏殊】死后,除了喝酒写诗,就做不了一件正经事,好端端的家业转眼就败了,新近作出来到诗词,满眼都是衰亡萧瑟的味道,哪还有半分‘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的富贵气象?
而自家的儿子不会做官,连诗词都做不好,也就喝酒的本事能比一比,日后可怎么得了?难道真的要靠着现在正做着参知政事,却跟自己不是一条心的女婿冯京】吗?
“但韩冈不过弱冠之龄,只是个幸进……”富绍庭还想争辩,但在富弼严厉的眼神中,声音越来越低,渐渐不敢再说。
富弼冷哼一声。
当初说新党尽是新进、幸进,那是说给诸多熬着磨勘一步步向上爬的官员们听的,要引起他们的同仇敌忾之心。但若是当真以为年纪轻轻,能力就会不足,那就是太蠢了——换做是他富弼,还有韩琦、文彦博,哪一个不是步步超迁,磨勘三年并一年,最后一步登天的?有些话说归说,但心里要明白,不能自己都给弄得糊涂起来。
“除非能挑出其中的错,否则就不能说他差!”富弼教训着儿子,“诗赋做得再好,若无治事之才,也不过是进翰林院做待诏的命。而如韩冈这般于军事政事上皆有长才的,日后才有资格入学士院,少说一个边地重臣,甚至宣麻拜相也说不定。”(在宋时,翰林学士院和翰林院是两回事。翰林学士居于学士院中,身为两制官,为‘天子私人’,有草拟诏令之权,是朝廷重臣跃上宰执之位的重要台阶。而翰林院,则是以琴棋书画和诗词歌赋来侍奉天子,官名为待诏,也就是天子豢养的清客而已。)父亲给韩冈的评价这么高,让富绍庭重又看了看他的文章。只是看了一阵,还是不觉得有多好,抬头又问着,“以大人看来,这文章中可有何错处?”
“韩冈生长在秦州,在熙河为官三载,所历种种,太平官儿一生也难逢上一次,河湟之事尽在其心中。为父若在政事堂中,那还好说,但现今数年不涉政事,想挑刺都挑不出来。”富弼抬眼瞥着富绍庭,“你若能找出其中错处来,就可以不用跟着为父一直留在洛阳了。”
富绍庭闻之颜色一变,干笑了两声,道:“儿子不成材,还是在家中侍奉大人的好。”
费了半天口水,富弼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让富绍庭离开。
自家的三个儿子中,就没有一个能让他放心的。王安石倒是运气,找了个好女婿。
不过韩冈越是出色,就越是危险,能看出他潜力的不只是王安石和自己。现在要找他错处的人,怕是不会太少了,并不需自己多事。
拿起如意,敲了敲压着席子四角的虎镇,退到外面的乐班家伎便近前来,将方才停下来的歌舞继续下去。
自己都致了仕,只要不被欺上门来,也没什么好多想的,元老重臣的体面天子总是要给上一点,李中师之所以被调任,也就是天子给他富弼面子的缘故。
至于朝堂上勾心斗角的烦心事,让还在做着官的文彦博去头疼好了,“恋栈不去,活该你头痛!”
春风中,洛水畔,富弼白发银簪,道袍随风,望之有道骨仙风。轻轻击掌,为曲乐伴奏,重又开始欣赏起家妓的妙丽歌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