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嫂子走在后头慢几步,小声嘀咕“以前严家又穷又抠,小树回来带的也没见个啥好的,我还想说这嫁出去的哥儿真是泼出去的水了。”
以前确实这般,柳树在府县卤煮店帮工,挣得算多了,可回到村里永远都是灰扑扑的,衣裳缝缝补补一年又一年,总是攒着抠着,严家也是老样子,院墙到如今都没扎起来。
村里人还以为柳树在府县下苦力,一边伺候给严谨信做饭一边挣辛苦钱——辛苦钱自然是没几个了。
柳树对娘家也是一样,第一年时,严谨信还说今年回去拿重一些,让柳树给驳了回去,先是瞪了眼男人,说“来往走动你啥都不懂,瞎给主意,我娘家娃娃多人多,我拿多了,指定就好奇咱家怎么富裕了,娃娃也不能人人嘴上都吃个蜜甜,后头肯定还要借钱,不是我抠不给借,可咱家日子也紧巴,你读书开销,我娘家日子是紧了些,但没啥大事……”
大事救急的柳树肯定要帮要借。
于是过去几年,过年走动,柳树回娘家带的都是村里常见的几样礼,不出挑,也不算太寒酸——不过柳家人多,确实是肉炒了端上桌,一人都没法见个肉片来。
“可不是日子好了,如今也大方起来了。”二嫂说。心底不由羡慕,这小叔子到底是啥运道,嫁给个年龄大穷的,竟能得了造化当了官夫人。
这次热闹过后,严家又恢复以往了——本来来客道喜的还是很多,柳树不耐烦接待招呼了,说“我肚子大要养胎,不折腾不走动,一切都等来年谨信殿试成绩下来再说。”
严家长辈以此做借口,总算是躲了清闲。
这个年,严家长辈过的太舒心了,人人夸赞人人捧,在村里走腰杆子都挺了几分,连着村长见了他们面都要拱手道喜的。
这可不是涨了面子吗。
柳树对这些不在意,以前他也爱面子,也喜欢显摆,可显摆了热闹完了,就觉得没劲,老听那一串吹捧没意思,就是坐在炕头吃。
吃多了,下来溜达溜达,也没敢往远处跑,柳树老怕那姓何的想害他。
什么下雪天滑,推他一把啥的,或是给他弄点啥对肚子里娃娃不好的,柳树在府县里,也是听多了员外老爷家的勾心斗角。
他想着,这屋就得他一个管事管家的,要是男人敢再来个,学那员外老爷找妾室,他就、他就闹得严谨信也没脸,大家一起没脸算了!
在这种脑补、吃喝、溜达、磕牙下,终于是年过完了,开了春,严父看地里庄稼涨势好,还是舍不得,背着锄头去下地瞧瞧。
等地里麦子结了麦穗,严谨信终于回来了。
考上了,状元,圣上奖了百两银子,京官正七品。
“算是定下来了,我可不用操心整天想这事了。”柳树是高兴的,顶着肚子说完,想到什么又问“周周哥呢?”
严谨信便道“兆弟探花,同我一起进翰林……”
其他的柳树听不见了,只知道,他同周周哥又能在一处了,那可天大的喜讯,好消息,忙是说“快别耽搁了,咱们进京。”
严谨信黑着一张脸,也不知道是晒得还是旁的,反正柳树搞不懂,都当了状元爷了,咋滴还苦大仇深的黑脸,跟黑面神一样一样的。此时严谨信一手扶着小树的腰,有些迟疑,说“你的身子——”
“你是不是不想我去京里?这会天还凉快,再拖我要生了,你是不是早想好了不管我和娃儿了……”柳树是拿肚子顶严谨信撒泼。
严谨信脸更是黑了,紧紧皱着眉,可拿小树没法子,只说“听你的。”
柳树就不闹了,说“你说听我的,那就赶紧弄,我娘家那边得走一趟,得给我脸面,还有村里,田里的庄稼……”
桩桩件件,柳树吩咐,新晋状元就俯首听着。
后来到了京里,买院子,安顿,接周周哥一家,待生产,柳树是一把抓,严谨信有时候望着妻子高高耸起的肚子都怕小树走动莽撞了累着了,可柳树每每到这儿都是挥挥手,跟赶蚊子似得,让男人走开,别碍事。
生孩子发动那日,天冷,京里严家买的小院还没炕。
严谨信早半个月就带回来一笼银碳,这个烧起来没烟不呛鼻,炭火炉子都是给小树生产屋子里放的,还开了远处的窗,就怕兆弟说的什么‘中毒’。
“咋来的?”柳树当时见了银碳还好奇,家里他管银子,男人的工钱月银每月都上交的,咋就有钱了?
柳树眯着眼睛,好啊,严谨信你竟敢藏钱了!
严谨信道“我问兆弟借的。”
“……”柳树把凶巴巴目光收回来,嗯了声,说“明个我给你,记得还了。”
因为这事,柳树想了下,决定学周周哥一样,他也给自家男人发零花钱,不过自家情况不成,不能多给,就每天给男人十来文钱好了。
嗯,下个月男人发了工钱再给。柳树想。
翰林清贵,当时那一届除了榜眼,状元探花都是农家子出身,小门小户,家里没什么银钱,不过那时候顾兆入赘名气大,加上还爱秀,翰林上下大概都听过顾大人的爱夫郎经,加上顾大人和气,同下人们也说话聊天。
这时候,翰林院下人是怎么也想不到,看着严肃端正的严大人也是个‘怕’夫郎的,还要每日领钱花,有时候夫郎还给克扣,就这般也不敢说两句。
唯独顾兆看透几分,时常打趣笑二哥,说咱们能做兄弟,也是某方面像的……
后来黎家去了昭州,严谨信成了大学士,官做到五品,是天子近臣,颇受康景帝信重,严家还是那小门小院的,出了一档子败坏严大人声望的事。
严大人夫人的妹子被悔婚,那秀才郎上严家门讨公道,说严家骗婚,严大人夫人妹子名声污糟,竟还敢配他这个有功名身的,如今他家不仅要退婚,这等不清不白不羞不耻的女郎就该遭人唾沫自戕而亡……
听说严夫人当场就啐了那苦主一脸,指着鼻子大骂,还上手撕扯了秀才郎的娘,这事传的沸沸扬扬,京里百姓们听闻,议论纷纷,都觉得严夫人仗势欺人泼辣无状,要严大人好好惩戒,最好是休了严夫人才好。
最后还闹上了朝堂。
严谨信顶着圣上灼灼目光,言官想逼,半分未退,只言“臣妻子爱护妹妹,率性仗义,并无他错,因臣家中事闹到朝堂,请圣上责罚。”
这是护着妻子的。
此事最后是康景帝各打五十大板,骂了谏言的言官,什么破事都拿出来,边关战事不过问,净揪着这些破事,自然也罚了严谨信闭门思过。
这事流出来,平头百姓尤其是待字闺中的女郎们,倒是有夸有羡慕的,夸严大人爱护妻子,羡慕严夫人得此郎君,也盼望自己能得个像严大人这般的好郎君。
“严大人样貌如何?”
“听说面黑凶狠,能吓哭小儿。”
“……那严夫人神人了,如此泼辣才能降服严大人。”
其他人就算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