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一月,初。
凉州冬日里的天气,变化多端。
前几日还是阳光明媚,几阵大风过后,便是彤云密布压山峦。
轻轻细细的雪花,犹如被吹落的蒲公英漫天飞舞,忽散忽聚,似飘如飞。
坚守在魏军营寨木栏矮墙上的士卒,每每隔十几个呼吸后,便忍不住将手放在嘴边哈口气,暖和暖和手指的冰麻僵硬。
天好冷了。
但更多曹军将士,却是燥热无比。
被汉军给激怒的。
自从汉军前来邀战、被拒征西将军夏侯儒回拒后,汉军便每日都遣两三千士卒前来一箭之地外,耀武扬威、鼓噪谩骂。
如大作鼓吹,击盾亢声唱着“大风歌”。
每每歌罢,便咆哮着“克复中原”,列阵就地演武,径直将沙场当成了汉军的驻地一般。
如大声谩骂着“逆魏鼠辈龟缩不出”、“凉州无血勇男儿”等鄙夷话语。
有些粗鄙者,口水纷飞之际,还随意躺卧在雪地上,或卸甲与袍泽角力为趣等,视近在咫尺的曹魏将士如无物。
最令人愤慨的,乃是汉军日暮归兵时,都会整齐高喊一声,“昔征西虎步关右,今征西闭户描眉。”
此话诛心!
虎步关右的夏侯渊,乃是夏侯儒的从父。
二人皆任职征西将军,但夏侯渊在雍凉之地所向披靡,至今尚有赫赫威名;而今夏侯儒坐拥兵力优势,避而不战。
被汉军鄙夷为描眉涂胭脂的女子!
既是声称魏国元勋夏侯氏后继无人、荣光不在,也是讽刺魏军将士皆无胆鼠辈。
试想,督帅都是女子了,他们这些将士算什么?
连女子都不如?
不出意外的,那些觉得受了奇耻大辱的将士,纷纷鼓噪着各自督将前去向夏侯儒请战。
就是结果有些不好。
义愤填膺而去,垂头叹气而归。
征西将军夏侯儒虽然也是满脸的漆黑,却依旧口中训示着“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否决了他们的请命。
哪怕这些督将百般劝说。
甚至个别性情刚猛的,连“若出战不利,愿斩小人之首”等军令状都立下了,依旧带着满腔的憋屈愤愤然而归。
其中,以王祕最为憋屈。
他作为夏侯儒心腹部将,深知夏侯儒如此做法的缘由。
不是不战,而是未到时机。
夏侯儒乃是想先坚守,消耗逆蜀初来的锐气,待时间及风雪将他们死战之心消磨殆尽退兵后,再一举追击破敌。
如此做法,深谙兵法精髓。
然而,王祕可以理解,但是他无法接受。
他乃武威人,骨子里就不匮乏决死的勇气。
而他的麾下几乎都是从凉州各郡招募的,这些士卒秉着边陲的民风彪悍,对逆蜀各种挑衅及辱骂,已然怨声载道了。
不仅是觉得夏侯儒畏战,也是觉得王祕这个上官失去了勇气。
因为凉州胡汉杂居,普遍寡文学礼仪,士庶对魏国的忠心度并不高,也崇尚着游侠儿的快意恩仇。这些士卒平日里在军营内,被各种军规军法约束,早就憋足了戾气。如今临阵了,竟然还要受辱、骂不还口?
如此窝囊,还不如去当个马匪快意恩仇呢!
反正在边陲之地的士卒,大多都是抱着混点口粮养家眷,鲜少有封侯拜将的奢望。
抑或者说,九品官人制的推行后,那个关东高门世家占据的雒阳庙堂,也看不到他们这些人的奋争。
这种不满的情绪,不仅在王祕麾下蔓延,随着夏侯儒前来扼守此地的一万两千步骑,都隐隐有所腹诽。
毕竟,刀头舔血的士卒,本来就血性汉子。
只不过,军心不满归不满,动辄就枭首示众的军令还是要遵守的。
是故,汉军连续挑衅了四五日,魏军都没有出战的迹象。
这样郑璞隐隐有些可惜。
此地的黎庶都在魏营后,让他无法寻到一妇人服饰给夏侯儒送去
不过,也无所谓了。
这几日里,他也在准备着强攻。
并非是攻防战那种大黄弩、弓箭阵在后方压制,前方士卒悍不畏死的填沟壑,推着攻城车、云梯等器械蚁附攀爬的强攻。
这种战法,士卒伤亡率太高了。
大汉消耗不起,他也不会已然完成牵制逆魏兵力战略意图后,还为了战功让麾下去送死。
乃是因地制宜的讨巧。
逆魏夏侯儒所布置的军营,类同于雁行阵。
可以最大化发挥强弩等远程兵种威力之时,为了保障强弩不会误伤己军袍泽,也会让左右两翼变得十分分散。
郑璞便打算集中兵力,强攻其中一翼。
如此情况下,逆魏另一翼犹如虚设;而中军也很难出兵来援。
毕竟,一旦他们前来支援,兵力太少无济于事;兵力若是多了,也就演变成为两军在野外决死而战了。
雁行阵这个弊端,许多宿将都了然于胸。
但却鲜少有人加以利用。
因为攻打侧翼,对于全军而言乃是得不偿失。
兵贵胜,不贵久。
将士卒锐气尽数消耗在一翼上,相当于放弃了攻破敌全军的打算。且将攻伐的时间及粮秣都消耗完了,亦然会无奈退兵,进而被敌军尾随追击。
自古慈不掌兵。
任何略有些戎马生涯的统帅,都会愿意付出一翼被击溃的代价,获得一场大胜。
这便是夏侯儒胆敢如此排兵布阵的缘由。
然而,他少算了一点。
郑璞并不贪功!
他本来就不抱着能攻下金城郡的打算。
出兵而来,是为了让夏侯儒不能遣兵去西平郡驰援罢了!
此地可否攻下营寨、斩首多少级,对他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有则喜,无亦无悲。
自然,素以多谋善断著称的郑璞,不会无缘无故便决定强攻的。他寻到了可以减少逆魏军营扼守优势的法子。
在平坦地势上,逆魏军营依托石木而修筑,并不是很高。
而郑璞领军至此地后,也让士卒从野外伐木归来,修筑自己的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