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行昭头一次进仪元殿的偏厢,清一色的紫檀色摆设,紫檀木小案上还有一卷没来得及合上的书卷,铺着的罩子都是应景的青碧色,用了带泪痕的青褐色湘妃竹做隔断,糊着桃花纸的窗棂有光从外头经历了一番波折才照进来。大约是因为天儿热了,只在炕头下,摆柜上,还有高几上摆着澎过水,还带着几分潮气的新鲜瓜果,而没有选择熏香。
处处透了随意和慵懒。
与行昭以为的帝王庄重,大相径庭。
矮几上摆着一只绘唐代仕女美人图的旧瓷鼻烟壶,釉色光滑,看得出来是主人家的爱物,常常在手里把玩摩挲,行昭的眼光顺势抬高,看方皇后神色如常,只是紧紧抿了嘴,眼神直直地望着东边儿,想越过那几扇朱红色的门,看看里头到底在做些什么,听听到底在说些什么。
可惜,偏厢和正殿隔得远,还得拐几条游廊,方祈与皇帝的一番暗含玄机的对话,方皇后和行昭自然无从听到。
三刻过后,正殿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早已候在门外的信中侯一瘸一拐地进了内。
门又“吱呀”一声关了过来,而后再也没打开过,向公公亲自搭着拂尘守在外头。
消息一旦进了宫,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飞到各宫各院里头,先是丫头们隐秘地三三两两说小话,再是下人们凑到主子跟前小声说,再到主子与主子之间咬耳朵。
国舅爷方祈,带着几百人浩浩荡荡闯回了京,先去搅和了长公主的婚事,再跟着皇后进宫面圣的消息,飞速地传到了宫里的每一个角落,在热油里头舀了一瓢水进去,沸腾到上头浮起一层浓密的白花花的雾,大概就有这么热闹。
先坐不住的是惠妃,带了两个宫人,柔柔袅袅地同挡在门口的向公公说着话儿:“...也不晓得是怎么了,午睡时竟然遭靥着了,想来想去心里怕极了。也不晓得皇上得没得空,若是如今没空,本宫去偏厢候着皇上也是好的...”
声音娇滴滴的,眼睛里像是含了一汪碧油油的水,一眨一眨地就险些滴下来。
惠妃素来得宠,皇帝也一向愿意给她脸面。
可现在这番行事,未免有些太自以为是了吧!
向公公笑一笑,梗直了脖子,就是个年轻漂亮的得宠妃子,膝下又没个依靠,也敢冲在最前头来作张作乔,不是遭人当枪使了,就是脑子里头只有浆糊,全身上下只有胸脯四两肉。
“可不巧了,皇上特意吩咐皇后娘娘与温阳县主候在偏厢里头。您若是要等,奴才叫人给您在中庭里搭个竹棚子可好?”
惠妃一哽,这老阉人从来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看!想起慈和宫的吩咐,终是扯开嘴角勉强一笑,朝里头望了望,直说“...不用麻烦向公公了,等皇上得空了,您就说说本宫来过就好。”
边说边摆手,扭过身来,面色铁青地沉了下来。
隔了一炷香的功夫,又有顾太后身边的丹蔻姑娘提着食盒笑吟吟地过来,也不说要进去送也不说要候着,只同向公公左一句话右一句话地拉着家常:“...今儿个长公主出嫁,太后本来心里头极高兴的,又听方将军死里逃生回来了,一回来没先进宫里来,倒去长公主府凑了回热闹,太后便直道‘方将军是个心眼直的,撞着什么是什么’...今年六月的天儿可真是热,估摸着再隔几天,慈和宫就得用上冰了,太后娘娘的腰腿又有些不太好,又怕受了潮气旧疾复发,做奴才的就往东也怕往西也怕,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太后娘娘让人做了吃食过来,也不晓得有几个人,就怕做得不够,倒叫几位大人受了委屈...”
向公公垂着手,乐呵呵地静静听,等丹蔻缠缠绵绵的一番话说完了,朝着小宫人招招手:“...快将食盒提到膳房里头去,等皇上得了空,可一准记着要热好了呈上来——这可是太后娘娘的一片慈心!”
小宫人连声应着诺,伸手就要去接丹蔻手上的食盒。
丹蔻笑凝在脸上,连里头有哪些人,有几个人,向公公都不肯透露!
仪元殿的消息打听不到,太后总不能慌慌忙忙跑过来守着吧?遣了丫头过来旁敲侧击,谁晓得向公公连慈和宫的面子也不给了!
接食盒的小宫人才十二三的模样,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丹蔻,手伸在空中等着丹蔻将食盒交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