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神灵一路指引秃发部南下迁徙到这片土地上,想想一路上我们死伤、丢失了多少部众、牲口,遭受了多少苦难和折磨,好不容易在这里栖息下来,却有着一群晋人官吏高高在上,举着皮鞭抽打我们的部众,想要把我们当作奴隶一样来对待。”
“还有像那胡烈一样的晋国边将,一直想着把我们都拉上战场,无偿为他们流血拼命送死,如果不顺从,他们就会举起屠刀,催动战马,把我们的部落和牧场彻底夷为平地,把我们的头颅砍下,然后夺走我们的妻儿、牲畜,夺走部落的一切。”
“所以我恨,恨这些满口礼义廉耻,实际却做着卑鄙无耻事情的晋人,我相信你们也跟我一样,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的勇士高举弓刀,与他们开战,让这些晋人知道,如果他们的礼仪是为了让我们卑躬屈膝,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野蛮人的骄傲!”
秃发树机能这一番战前的鼓动,立即引起诸位鲜卑部帅的强烈反响,他们这些年也切身感受到了晋国上下对他们的敌意和剥削,这让在草原上刀头舔血的他们不甘忍受下去,决定要追随这位年轻却有着祁连山一样坚固反抗决心的部落大人与庞大的晋国开战。
“没错,跟晋人开战,让他们知道,我们鲜卑秃发部的厉害,一定要夺回那些失去的牲畜和部众,让他们见识到惹怒了我们,是多么可怕的事情!”篳趣閣
但看着一众义愤填膺的部帅们,秃发树机能却没有完全被愤怒和复仇冲昏了头脑,他看着另一个显得比其他人冷静的部帅问道:
“若罗拔能,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
被叫道名字的这名鲜卑部帅当即抬起头,就像是一头骤然睁开眼睛的鹰隼一样,虽然脸部没有什么怒色,但眼中的锐气却也已经咄咄逼人。
“大人,你的谋划的确像得到草原的神灵帮助一样机密莫测,那晋国的军队受到从南边北上的汉人军队的牵制,不再像以往那样人多势众、只能够分出一部分兵马来对付我们。‘’
‘’而且他们中了你的诱敌之计,轻装疾行来袭,肯定无法所有人马都带上他们那些精良坚固的甲仗,这让我们的部落勇士可以与他们公平的决斗,并且还能够利用部落人马的数量优势战胜他们!”
“可你有没有想过,那胡烈并不是一名骑着小羊追射鸟雀的孩童,而是一名杀人如麻的晋国武将,以往跟他交手我们的部众都没有讨到什么好处,这一次就算能够借助这些长处优势在此地打败他们,可我们的部众人马也就这么多,终究很难一口气消灭他们。”
“如果他们战败后肆意逃窜最后,那我等就可以举着刀、骑着马肆意追杀他们,可若是那胡烈有脑袋,他们战败后就地死守,以晋国军队坚守营砦工事的能力和我们部众人马攻坚的表现,恐怕反而会被他们拖住在这里,进退不得,一旦有其他晋国军队救援赶到,那到时候就反而是我们秃发部落的灭顶之灾了!”
“哈哈哈——”秃发树机能闻言顿时大笑起来,指着若罗拔能笑道:“部落里人人都说大伙都长了两只手两只脚,唯独你若罗拔能长了两个脑袋,看来真的是这样的,你们看看,在还没与晋国军队开战,他已经在想打败射中猎物之后怎么尽快把他们抽筋扒皮、开膛破肚,就地把他们的血肉吞进肚子里。”
“很好,很好。”秃发树机能连说了几个好,然后突然话锋一转,无比严肃地说道:
“这就是我要带你们先来这里的原因,这处战场就是能够彻底吞下胡烈军队的天选之地,首先,这里的地形开阔平坦,适合我们的大批骑兵集结奔击,进攻晋人的步骑;第二,这里的土质疏松,晋人的步卒很难在这里就地防守,修建那种坚固的营砦,当然,最后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注定这胡烈的军队无法在这里坚守到其他晋国军队的到来——”
秃发树机能举起手指,指了指错落在平地上的零散土堆,却故意拉长了声音,迟迟没有说出自己选择此地作为决战战场的最重要原因。
···
“让李简、李环他们翻越牛头山,先去打陇西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此战的决胜点,不在关中,也不在秃发鲜卑,而是在祁山,在天水郡,在街亭上!”
武都边境前线,姜绍看着整装待发的蜀汉军队,转头向一旁的黄崇说道。
蜀汉筹备了这么久的北伐,自然不是为了死板的复刻诸葛丞相北伐的方略,他们是声东击西,把晋国的军队尽可能吸引到关中一带去,然后发兵真的要打天水郡、打上邽城,在街亭这处隘口塞住陇道,切断关中晋国军队回头救援陇山以西的道路,然后趁势席卷整个陇右地区。
这是诸葛丞相一伐时候的方略,也是最有可能成功北伐的一次,可惜时局变迁,吃一亏长一智的晋国军队是不可能像曹魏的曹真那样一开始就被赵云的少数军队吸引在关中地区。
所以,冒险用兵的姜维以自身为诱饵,率领大军从汉中出发,取道褒斜道,兵出斜谷,进占渭南,大张旗鼓做出一副攻略关中之地的架势。
实际上,姜维只是要把所有晋国机动兵力都吸引到北原、武功水一线,让他们牢牢压制住自己,好让晋军其他方向出现兵力空虚,给其他路蜀汉军队创造机会。
尤其是姜绍这一路军队,他们的目的就是在最快的时间里面攻占陇右地区,堵住关中晋国军队从陇关道救援陇右的通道,把陇右地区与晋国的其他地区割裂开来,逐个击破,消化掉这一块从诸葛丞相时期就一直心心念念的重要地盘。
但吸引晋国军队主力,让晋国兵力从未如此的分散过,国力更弱的蜀汉军队则更加危险了。
若是姜绍这一路被寄予厚望的军队不能够出其不意,一击致命,把天水郡给拿下来,把陇右地区与关中地区完全隔绝开来,那冒着天大风险分兵北上的蜀汉军队反而有着被晋国军队凭借优势兵力各个击破的危险。
尤其是吸引了绝大多数兵力,面对可能已不下十万晋国军队的姜维大军。
他虽然号称是统帅十万大军北伐晋国、进攻关中,可实际上只有五万不到的军队,面对二倍以上乃至更多的晋国军队,他需要承受的内外压力可想而知,一着不慎就是反被晋国大军包围攻灭的危险。
而姜绍这边压力也不轻,虽然作了许多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感觉有诸多不可意料的事情。
比如李简、李环这一路只有几千人马的偏师,如果他们翻越牛头山袭扰得当,不仅能够吸引陇右地区晋国军队的兵力,还能够牵制住凉州地区的晋国军队,可要是游走转战失利,那就是白白又损失了几千兵力。
黄崇的面色凝重,一向以机智多军略的他这时候反而说不出什么话来。
显然,对于这场由姜维力排众议甚至是一意孤行而行动的,决定了蜀汉、晋国两国国运,或者干脆说就是拿季汉国祚做赌注的赌国军事行动,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哪怕翻阅众多兵书战策,给出什么万全之策,也无法解答人心底处的恐惧和不安。
姜绍这时候也不像是在念“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移檄州郡,咸使闻知。”时那么慷慨激昂了,他感觉自己虽然穿越了时光,可冥冥之中却仍然有一只大手在操纵着自己的命运。
“天命幽远难测,人力有时而穷,事已至此,战鼓催人,敌我双方此战都没有了任何退路!”
···
万斛堆战场上,率领晋国边军万余步骑人马,轻装疾行追击而来的胡烈,没有抓住秃发部树机能的主力部众,那些个充当内应的猝跋韩、且万能等鲜卑部落小帅也没有出现。
出现在这里的,是像乌云黑压压一片从多个方向而来的秃发鲜卑部落人马,他们当中不全是青壮战士,可不管是老人孩童,亦或者是健壮妇人,每个人都骑着马匹,手持着刀矛、弓箭等各式武器,就像是要拖家携口奔赴一场部落大会一样。
或者,更合适的说,是围猎。
人一过万,无边无际。更何况是二三万部落人马从四面八方涌来,胡烈麾下的晋国边军还未交战,士气就已经开始衰退,军心也忍不住动摇起来。
虽说往常晋国的步骑坚甲利兵,对付胡人部落是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但那是建立在诸多基础之上,包括但不限于鲜卑人的战斗意志、兵马的装备情况、敌我双方人数、地形、工事等等因素。
此时身处万斛堆战场的晋国军队将士,很少人能够生起一种以寡击众的顽强心态,更多人是感觉到自己一方上当了,中了鲜卑人的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