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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人意料的是,裴越眼中并无张狂之色,反而带着几分遗憾说道:“罗叔,局势危急情非得已,还请见谅。”
听到“罗叔”这个称呼,罗焕章忽地觉得有些伤感。
在西境的时候,虽说他沾了裴越的光拿到一些功劳,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罗焕章此生从来不贪图权势,也不稀罕高官厚禄。之所以会对裴越这个晚辈格外亲近,而且屡次站出来为他撑腰,只不过是放不下当年的那些人和事。
他看着距离自己咽喉不到半尺的枪尖,缓缓道:“越哥儿,你这样做是对的。”
这句话让周遭的亲卫茫然不解。
裴越却会意地道:“克敌之前说,他可以先行赶来跟罗叔分说清楚,或者替我通传求见,这样能避免双方刀兵相见。我并非信不过他,而是深知罗叔既然决意起兵,根本不会被他的三言两语动摇心志,更不可能给我一个见面说话的机会。”
罗焕章抬手一挥,所有亲卫虽然满面担忧,仍旧朝外退去,帅台之上便只剩下两人。
他压低声音说道:“我不想杀你,所以不能见你。”
裴越黯然地望着面前这位昂藏汉子,他从这句话里听出深沉的关切。
罗焕章是为了替裴贞和死于朝争的西军将士报仇,沈默云则是因为独子遇害而走上那条路,但他们都选择了尽量与裴越割裂的方式,哪怕到了刺刀见红之时也不愿他牵扯进来。
裴越深吸一口气,话锋一转问道:“罗叔去过灵州境内那座湖心岛吗?”
罗焕章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幽幽道:“不曾去过。国公爷过世的时候,我跪在墓前嚎啕大哭,却没有想过里面躺着的人不是他。除了伱先生之外,国公爷没有将计划告诉任何人。我知道,他是要与过往彻底割裂,希望借此护住我们这些属下的前程。”
裴越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在那座湖心岛上见到裴贞之前,他一直不太理解席先生对裴贞的崇敬之意,甚至因为当初在绿柳庄中听过太多次先生对裴贞的推崇和称赞,反而有些不太笃定的怀疑。
这世上真有如此大公无私之人?
后来他才明白自己的想法较为浅薄,裴贞的确当得起完人的称赞。既然他选择假死脱身,肯定不会藕断丝连,而是要将自身的过往斩得干干净净。
裴越叹道:“罗叔,我没有资格论断你所作所为的是与非,可是这一仗注定会败。”
罗焕章迎着他的注视说道:“越哥儿,即便你立刻杀死我,京都依然会被攻破,而且你麾下这些珍贵的精骑也很难离开。你带着他们离开吧,尽快去南边,我知道你在那里有些后手。”
裴越微微摇头,诚恳地道:“王平章和刘质必败无疑。罗叔,我知道你不畏生死,可是克敌怎么办?定军侯府的亲眷怎么办?现在让南营收手,我……我一定会保下他们的命。”
罗焕章看了一眼远处笔直肃立的罗克敌,然后收回目光停留在裴越的面庞上,轻声感慨道:“你竟然能让克敌这孩子改弦更张,想必是拿出国公爷交给你的帅印吧?当年在虎城的时候,那颗印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比圣旨还管用。国公爷假死之后,刘铮为了显示君王的宽仁和爱才,特地派人传旨允许那颗帅印陪葬。”
裴越撤回长枪,从怀中取出一颗巴掌大的印信,上前两步交到罗焕章的手中。
罗焕章摩挲着印信,虎目之中泛起泪花,缓缓道:“国公爷不该落到这个下场。”
裴越默然不语。
罗焕章轻吸一口气,抬头问道:“既然你有这样的信物,为何不直接拿出来让我撤军?”
裴越轻声道:“罗叔,我知道你迈出这一步下了多大的决心,一颗帅印其实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当然,这个并不重要,我想说的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当年那些恩怨确实令人无法忘却,可如果定国公不愿意的话,那个时候没有人能逼迫他离开。”
他直视着罗焕章的双眼,诚恳地道:“罗叔,这世上有些事确实比生死更重要,可如果事不可为,那么就得让应该活着的人活下来,而不是将他们送进死地。不仅是克敌和你府上的亲眷,也包括南营和守备师的将士。”
罗焕章皱眉道:“事不可为?”
裴越看了一眼明亮的天色,一字字道:“最多三个时辰,大局便能见分晓,到那个时候再收手于事无补。”
夏风吹拂大地,周遭一片死寂。
罗焕章沉思许久,终于缓缓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