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里正好写完对黑旗军的安排,搁下笔来。听她这么一说,他的动作一顿,忽地忆起了两人最初相识的时光。当时自己和她,不,和“他”完全是相互竞争、猜忌的关系,那时根本就不曾料想过两人之间有一天会演变到今日这样。现在回想起来,令人不由心生感慨。
“我也很期待。”他抬起头来,由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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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岖的山道两侧,尽是茂密的原始森林。这里随便一棵大树,都不知屹立了多少年头。千百年时光的磨砺,令它们呈现出比一般林木更加深沉浓郁的色调。幸而林间落下的斑驳光影,清新的草木香气,还有草叶间的悉悉虫鸣声,给这远古森林平添了许多生机,并不显得沉闷死板。
此刻,林间清幽轻灵的画面,却被抹上了一笔完全不相称的冷硬色彩。
一支庞大的军队出现在蜿蜒的山路上。冰冷的铠甲,沉重的军服,刀尖耀眼的锋芒,将森林的幽静宁和破坏殆尽。森林中的动物远远便感觉到他们散发出来的肃杀冰冷的气息,躲藏在草丛灌木之后畏惧地窥看这些入侵者。
而这些入侵者也并不从容自在。在这些士兵们眼中,这片幽暗的林子才是危机四伏的所在。许多士兵都神色紧张,视线不时向四周的阴暗处溜去。对黑旗军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城市之间延绵的山林地带才是黑旗军惯用的战场。来到这里,他们才算真正进入了黑旗军控制的领域。
长时间保持紧张戒备的状态,对人的心理压力是很大的。从出发到拉夏军第一个目的地本来是六天的路程,对黑旗军的小心防范让拉夏军的行进速度减慢了些,大约要八天才能抵达。沉默的行军才过了两天,虽还未见黑旗军有任何行动,士兵们的情绪便已显出些许不稳的征兆,变得焦躁起来,一点小事就可能撩拨起他们的火气。
在某种意义上说,黑旗军的突袭可以说是在期待中降临了。
变故是在拉夏军队伍的末端发生的。拉夏队伍上空的空气,忽然被大量飞箭撕裂开来。数十士兵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身体就被箭支贯穿。凄厉的惨叫让其他士兵警醒过来,摆出防御的架势寻找箭支发射的方向。
拉夏军队所占据的山道位于山腰上,左靠山壁,右临深坡。山道左方陡峭的斜坡上,茂密的草丛林木连成一片覆盖满了每一寸地面。拉夏人惊惶地发现,隐约有人影晃动于草木之间。此时,这些潜伏于草丛中的战士已没有隐藏形迹的必要。他们直立起身子,手握长弓,居高临下地瞄准坡下的拉夏人射出大批箭雨。
“黑旗军!”许多人脱口惊呼。
草丛中的战士全身衣物都是草绿色,上面布满深浅不一的绿色斑纹,头上也戴着以草编扎成的帽子,乍一眼看去几乎和草丛融作了一体。若不是那大幅度的射箭动作,相当不容易从环境中分辨出他们的身形。虽然这些人穿的并不是黑旗军的黑色军服,但会在这里袭击正规军队的人,不会有别的身份。
暴露于箭雨之下的拉夏士兵一面发出警讯,一面慌忙取下背上的盾牌抵挡弓箭。发现弓箭再起不了多少作用,黑旗军战士立刻停止射箭,毫不停顿地沿着山坡猛冲下来。
山坡极陡,与其说他们是“冲”,不如用“滑落”来形容更贴切。借着下坠的势头,黑旗军战士的速度更快,势头也更猛,几乎在一眨眼间就冲到了拉夏人的队伍中。才来得及抽出刀剑的士兵们根本无法抵御这天降神兵迅猛的来势,转眼间队伍便被分割成几截,被人数并不比他们多的黑旗军从容困住。
一瞬间,雪亮的剑光照亮了拉夏士兵的瞳孔。
刀剑锋刃的银光如闪电般,自被突袭的拉夏军队中每一处亮起。每一闪现,几乎都会带起一抹凄艳血光。双方甫一接触,便爆发出激烈得超乎寻常的战斗。
此地所有拉夏士兵的耳中,一时完全被刀剑交击的铿锵声、战斗的嘶吼声和伤亡者的惨叫声所充斥,除此之外的一切声音都被掩盖殆尽。他们的头脑也仿佛被战斗的声音滤过一般,只剩下一个念头:挥剑!
激烈的战斗,逼得众人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周围不时有战友倒下,让尚幸存的拉夏士兵时刻绷紧了神经。在黑旗军战士凌厉的攻击下,他们不敢松一口气。保住性命的惟一生路,便是战斗。只要稍有松懈,迎接自己的就是死亡。
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存的渴望,驱策着他们拼尽全力,不断地挥剑,挥剑!虽然交战的时间才不过短短片刻,为在黑旗军战士密集的攻击下活下来,拉夏士兵的衣物已经被汗水湿透。
而即使这样,牺牲者数量仍不断增加。
受到突然袭击的拉夏士兵已是散沙一盘,只能各自为战,受限于狭长崎岖的地形,前头的部队一时又难以掉转头来援助,怎挡得住蓄势已久、配合默契的黑旗军?黑旗军人数虽不多,却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所有人的动作整齐协调,进退间配合默契极好,能互相掩护弱点而最大程度地发挥对周围敌人的伤害力,在敌人的队伍中自由来去,拉夏人的反击几乎对他们构不成什么威胁。<!--PAGE 5-->
若从战场上空俯视,黑旗军凌厉的攻势便像是由刀尖铸成的滚筒,在拉夏的部队中毫不停顿地滚动,滚到哪里便给哪里带去血腥和死亡。不多时,还能站着抵抗黑旗军的人越来越少,他们所承受的压力也就变得越来越大。
“再也撑不了多久了……”
这样的感觉,几乎在每个苦战中的拉夏士兵心头浮现出来。
就在拉夏士兵每个人都道这次难逃一死,黑旗军的领队忽然发出一声尖锐哨声。所有的黑旗军战士不管正处于什么状态,听到哨声都立刻收住手。与出现时一样突然,他们干干脆脆地丢下打到一半的战斗,毫不迟疑地撤离战场,一同跃下山道右方的陡坡,急速地向下滑落,转眼就消失了踪影。
本已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压力在瞬间忽然消失,幸存的拉夏士兵的感觉,就像是一脚踩到空处,空空落落的,错愕了好一阵。
仿佛只在一眨眼之间,所有的敌人便统统消失。事情突兀得就像不是真的。如果不是遍地的鲜血和战死士兵的尸体,他们真要以为刚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了。
这时士兵们听见大量的脚步声接近这里,随即从前路上出现了回援的军队。可惜援兵来得迟了一步,黑旗军早已消失无踪。茂盛的树林再次掩护了黑旗军,再怎么努力张望,拉夏人都找不到黑旗军的半条影子。
不,或许不能说是援兵来晚,而是黑旗军的行动太过迅速。
带领这支突袭队伍的军官显然很清楚时间若是拖延久了,待拉夏军反应过来便很难脱身,因此虽在片刻间便给拉夏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却坚持旋风一般的战法,绝不恋战。队伍的调动能达到这般如臂使指、进退由心的程度,证明了黑旗军的素质确实有强过一般军队之处。
与黑旗军第一次真正的交手发生得虽然仓促了些,却已能让拉夏军胆战心惊。忧虑戒备的气氛,随着这次突袭的消息传开,在拉夏全军迅速蔓延开来。
“看来我不在的这一阵子,萝纱他们做得不错嘛!”
从发生**的森林上空,响起带笑的感叹声。艾里双臂抱胸,悠闲地浮在空中俯视着下方的这场战斗。
自进入山区开始,他便按普洛汉将军的命令飞到附近的制高点附近,借着那里的树木岩石等物的掩护,居高临下地监视拉夏军附近是否有黑旗军出没的迹象。一旦有所发现,便飞过去探查清楚。因而这一场突袭,他自然是自始至终看在眼里。对黑旗军突袭队伍的表现,他显然相当激赏。
统领黑旗军的那一年左右时间中,他切身体会到战场上的两军厮杀,并不是如同武斗一般只看个人的战斗力强弱。决定一支军队实力的要素中,除了战士的平均战斗力水平外,更重要的是看军纪、军官的统御力、士兵的战斗默契等等许多方面。如果这些方面的素质够高,只要指挥得当,再配合适当的计策,是可以战胜个人战斗力强大的乌合之众的。<!--PAGE 6-->
而要提升黑旗军的这些方面的素质,就算自己一个人的武技再高强也难有所作用,还是要靠经验的积累、时间的磨砺,还有治军之人的手腕。原本艾里还有些担心自己离开之后,是否会动摇军心或令军队权力中枢出现空白而影响军队的成长。
分隔了一段时间,今日再看到黑旗军的表现,艾里欣慰地发现他们在这段时间里亦有了长足的进步。队伍确实从一开始那支由山贼、农夫、蛮族战士等组成的杂牌军,渐渐成长为一支精悍的正规军队。
由此也可以看出,萝纱、纪贝姆他们做得很好。这让他放心了许多。
只是……
“我不在大家也过得不赖,这么说来我岂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感觉真有点复杂……”
因为受命长时间留在空中监察拉夏军附近的情况,无所事事的艾里开始了无聊的感慨。<!--PAGE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