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脉改变,重新修炼武技已是无望,难道这一生都不能再有作为?
这些过去不愿深思的问题,一时之间全部鲜明地浮现在眼前。自受伤以来,他从未曾如此这般真切地尝到没有力量的无力和懊丧。
另一方面,仔细想来,过去他只靠一身本领生活,除此之外根本不懂得任何谋生的技能。如今没有了力量,今后要如何混饭吃都成问题。总不成打扮得光鲜当小白脸去?还是靠当初从比尔那里学来的一点种地的知识去当个农夫?无论哪一个,姑且不论可行性的问题,也都完全不合他喜欢自由、过有尊严的生活的性子。对于未来,怎么想都是一片黯淡……
因而从刚才巴德莱挺身战斗之时起,艾里的心情就十分复杂,纵然口中骂得畅快淋漓,仍无法消解心中的黯然。此时伊格那几句话一入耳,便如烧红的铁针般直刺痛处。措不及防的他掩藏不及情绪,一瞬间的沉默和他脸上浮现的沉重,暴露了他的弱点。嘲笑和讥讽声一波波涌了过来。
“哦?被伊格这么一说,吓得说不出话来了?真是个胆小鬼!”
“躲在别人背后还骂得这么嚣张!等到以后真上了战场,巴德莱可不见得能一直守在你旁边哦!到你吓得全身发抖的时候,就算跪下来求我们,大概也不会有人肯救你了!”
艾里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几乎要溢出身体的怒火。
“住嘴吧你们!”他蓦地大喊出声,打断了所有的嘲讽。被吓了一跳的士兵们在他脸上看到的是极度的轻蔑和鄙夷,先前的脆弱神色已不剩半分。
就算有弱点,也不会在这些人面前显露!被激起的怒火盖下了艾里刚才那片刻间的脆弱。他冷笑着,回以更加狠辣的反击。
“我再怎么差劲,至少还不会胆小到因为害怕战争的死伤,就把失败的责任都推到一个根本还不懂人事的小孩身上!看看你们自己!个个都是五六尺高的男人,平时没事时看起来还挺疼弗兰克的,一旦有事,就开始推卸责任。难道你们就连个婴儿都不如吗?这么大个子、这么大堆肉全白长了。拉夏国花了那么多钱来养你们,还真是浪费啊!忍心向无辜的小孩挥剑,我真怀疑你们身上还有没有叫做‘良心’的东西!没有良知,没有勇气,那你们也只能算是行尸走肉了。那些被你们吃掉的粮食,想必都在为毫无价值的牺牲而哭泣吧!”
一连串加倍辛辣的教训劈头盖脑地浇下来,直把那群士兵噎得说不出话来。不管理由多充分,再怎么说对一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孩动手始终不是件光彩的事,他们心中总是有些愧疚。艾里抓住这一点,他们就根本提不起劲来反驳。愤怒的士兵们恨不得能立即过去砍上艾里一剑,奈何被巴德莱死死堵住,他们只能气冲冲地干瞪着眼,却碰不着艾里半根寒毛。
望着他们不甘心却无可辩驳、奈何不得的糗样,艾里只觉从心底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畅快感觉。这稍稍纾解了郁闷至极的心情。
忽然脸上微凉,他伸手一揩,只见一片鲜红。那竟是随巴德莱剧烈的挥剑动作而甩飞过来的鲜血。艾里注意起眼前的战况,看清情形后,刚刚平复些的心便又沉到了谷底。
艾里自己虽然已经不能打,眼力却没有退化。他看得清清楚楚,巴德莱大开大阖的动作虽能抵挡住士兵们的一时进逼,却防不住所有刺向自身的攻击,只这么一会儿肩臂等处已经被划了几道口子。虽没有严重到影响行动,但疼痛和流血会消耗掉他的力气,纵使巴德莱再怎么勇悍坚决,局势还是会一步步恶化下去。如果没有出现别的变化,巴德莱终究无法再支撑太久!
看到巴德莱战得如此辛苦,艾里心中着实不好受。以往他向来担当同伴保护者的角色,而现在却连自保都不能,还要让巴德莱这样一个还称不上强者的普通战士来抵挡众多敌人,自己却只能退缩在安全的角落中。每见巴德莱多流一滴血,多受一道伤,艾里那无能为力的挫折感便也更深一分。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掌控局面……
果然没过多久,巴德莱就遇到了危险。臂伤上流下的血淌入巴德莱握剑的手中,在众人围攻之下,巴德莱已是全力拼挡,腾不出手来擦拭。在一次挥剑招架时,手蓦地滑了一下,大剑在对方劈砍之下几乎脱手落下伤到自己。好在巴德莱反应迅速,及时侧过身子避开剑锋才不至于伤着,手也顺势落下重新握紧了剑柄。<!--PAGE 5-->
但是,想要突破他防线的对手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好机会。只这短短瞬间的失误,便引来了更加密集凌厉的攻击,巴德莱的节奏完全被打乱,立刻乱了手脚。
“不好了!”在后面观战的艾里对武斗的经验和眼力都非同寻常。推算各人将要采用的招法,他确定巴德莱再支持不过三回合!
眼下围攻巴德莱的伊格等四个人原本被巴德莱的气势压着,一直无法配合默契,而现在巴德莱阵脚渐乱,他们攻击的节奏变得越来越协调,三回合之后,应该会同时发起攻击。而从他们的身法和所站方位推算,届时应有两人从正面进攻,另外两人一左一右,封住巴德莱所有回避的路子!
巴德莱只有一柄剑,他的动作并没有迅速到可以在短时间内应付这么多攻击。那时,他除了后退一条路外,没有别的保命方法!而以巴德莱的性子看,他就算是死,也决计不肯后退半步的……
艾里十分确信自己在武道上的经验和观察力。这一次,巴德莱是真的到了极限!深知巴德莱的落败意味着什么,他脑中顿时只剩下一个念头——必须救下巴德莱!
一瞬间艾里几乎本能地想拔剑上前相助,然而怀中婴儿沉甸甸的分量,提醒了他以他现在的力量,上去也只是让巴德莱多一个垫背。他只得停下脚步,焦急地在脑中拼命搜索着还有什么办法能救巴德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巴德莱的处境,果然分毫不差地按着艾里所预想的变化着。
巴德莱又勉强支撑了三回合,被他堵在身前的士兵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再度发动攻势。从几个方向袭向巴德莱的利剑带起尖锐的破空声,剑身上凛凛寒光明灭摇曳,犹如几条致命银蛇飞蹿过来。巴德莱看这情形,也知自己这次是绝对无法幸免了。一咬牙,手中大剑微扬,便要奋不顾身地横斩过去,好歹也拉上几个人陪葬!
艾里虽已预想到这般场景,但实际看到时所受的冲击仍超出他的想像。心急之下,他向前伸出手去,浑然忘了其他杂念,一心只渴望着能发挥什么力量帮助巴德莱!
这时,本能的反应占了上风。隐藏在身体深处的能力,自动回应了他的意念。
营帐中算不得有多密闭,不过为避免外人看到士兵们对自己人动手,所以是掩上了门帘的,本该不会有多大的风吹进来。然而,在刀剑伤及巴德莱的身体之前,士兵们却都感觉到一股狂风突然袭来,吹得他们睁不开眼睛。挥到一半的刀剑失去了方向,正在攻击巴德莱的伊格等人不得不收回兵刃防护自身。
突然刮起的狂风已经相当古怪了,而在意识到这风的风向时,伊格等人更觉得怪异。巴德莱他们是被堵在营帐最里面,而自己这些人则是背着可以让风吹进来的帐门方向,照理这风应该是从他们背后吹来。然而,这风却是迎着他们正面吹来,不是从门外,而是从营帐内部,更确切地说,是从巴德莱后面吹起来的!<!--PAGE 6-->
想通这点,伊格等几个脑筋较灵的人已察觉情况不妙。可惜,现在想什么都太晚了。对手睁不开眼,巴德莱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大剑用力一挥,所过之处带起一片血光和惨呼。这还算巴德莱手下留情,非到万不得已不想伤到这些同伴的性命,所以只在他们的肩臂腿脚等不足致命,又会很影响行动的关节处深深划上一道,尽量降低他们的战斗力。
伊格等挡在他身前的四人受不住剑上力道,应声向后飞出,将他们后头的人压倒了一片。士兵们和巴德莱之间因此拉出了一段距离。巴德莱不敢离开脚下位置令莱文他们失去庇护,不能上前追击,只将手中大剑重重往地面上一拄,睥睨着被伊格等人压倒又被风吹得狼狈不堪的士兵们,张狂的眼神分明在说:“下一个上来的是谁?!”
非自然的风仍在狂暴地吹,室内的器物摇晃着不断发出砰砰声,轻一些的直接就翻倒在地。巴德莱的衣裾被吹得猎猎作响,壮硕的体格愈显宽广,如一座小山般,令人望而生畏。
呆望着这景象,狼狈的士兵们一时都不敢再轻举妄动。除了震慑于巴德莱的威势之外,他们的眼中还有更深一层的畏惧。那是对魔法这寻常人不能掌握的力量的畏惧。
巴德莱身后,只有一个一手抱着小孩,一手向前伸出的莱文。从巴德莱后方刮来的怪风,如果不是那小孩的魔力,那就只能是莱文的杰作了!
士兵们虽认定弗兰克会带来厄运,具有蛊惑心灵的魔力,但跟他住了这么久,却从没看他显示过这种魔力。看莱文此时的神色架势,与他怀中还在睡觉的小孩相比,这风也更像是他招来的。
魔法的力量,在大陆上一直是少数人才能了解的力量。虽然武道和魔法各有长短,但因魔法稀少罕见,不是普通人能粗略习得,无形中就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为人们所顾忌。认定莱文能够发出魔法力量,几乎每个士兵都流露出敬畏之色。
刚才……是怎么了?
狂风刚卷起之时,艾里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发现士兵们脸上这神色,他才猛然醒悟。
当年封魔之战时,修雅曾耗费大量魔力给他缔结下了魔法契约,让他虽是剑士之身也能驱使魔法精灵。按理来说,他便也就等于拥有了能够修行魔法的体质。只是他虽有办法使用魔力,但是习惯了武道的人要转换心态,去理解玄奥细微的魔法精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从头修行魔法的控制和使用,仍需要漫长而艰巨的修炼。
他虽然得到了魔法能力,却一直没有花费太多心神去钻研魔法,平时对魔法的使用除了飞行术外,偶尔用在宿营时生火,召唤点水来洗脸,如此会令一般魔法师羞愤吐血,觉得魔法的玄奥神圣受到亵渎的用途上。<!--PAGE 7-->
这次受伤后,他心神不宁,思路都放在如何能恢复力量上,完全没去想什么魔法。直到刚才情急之下,被忘在脑后的魔法力量响应他搭救巴德莱的心念,自动发挥了力量,艾里才想起自己原来还有魔法力量可以用。
魔法力量过去虽可有可无,不过在失去武道之力的现在,就成了他惟一可以依靠的力量了!如果能很好地发挥它的作用,虽不指望能达到多高的程度,至少也能保护自己了!
内心才刚为这新找到的出路而雀跃起来,现实的考量就又令他激昂的情绪瞬间被冻结。
很好地发挥魔法力量,说起来简单,但真要去做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萝纱便是活生生的范例。强大的魔法能力与差劲的控制技巧相结合会产生多么……劲爆的后果,他是有过多次切身体会的。
而他也很清楚,自己现在使用魔法的造诣比当年的萝纱,还要差得更远,又不像她那样可以轻松役使魔法力量。若非如此,刚才搭救巴德莱最简便有效的方法,应该是发出风刃击飞对手们的兵器。可惜以艾里目前那点浅薄的魔法造诣,还使不出控制技巧要求较高的风刃来,只能粗鲁地硬刮起一阵强风,幸好总算是暂缓了当时的危险。
经此一事,他更加明白控制魔法力量完成有效的魔法有多困难。
难道当了半辈子剑士,年纪都到三十了,真的要转职从头学着去当魔法师?可以想像,要从门外汉变成具有一定威力的魔法师,自己将面对的困难会有多少。这样的将来,光是用脑子想想,就足以让人头痛不已了。
艾里想起以前萝纱搞出乌龙魔法时,自己如果是受害者自然没少抱怨,不是受害者时好像也说过些风凉话。现在他感到有些,不,是非常地后悔!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报应?嘲笑别人的人,倒头来自己也得从头尝尝那滋味?<!--PAGE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