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里循声而去,渐渐地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腥臭味。
怎么回事?难道伤员没有得到好的照顾吗?护理人员怎么任由环境变得这么恶浊?
初生的怒气在他走到窗口看到屋内景象的一瞬间,就被冻结成惊骇。屋内确实有许多伤员,却不是他想像中的模样。肢体上几乎看不到什么大的伤口,然而每个伤者都脱落了大半头发,露出来的青白头皮上东一块西一块地布满了溃疡。除了头皮外,伤者全身上下亦有大大小小的溃烂,红黄的血水脓水渗透了纱布。红色的血涎从昏迷的伤者张开的口中淌下来,可以想见这些人的口腔内部亦已溃烂。许多人完全失禁,照顾他们的士兵根本不及整理,秽物和着脓血流了一地,散发出艾里先前闻到的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样的伤,不可能是普通的外伤,倒更像是从内部烂了出来。艾里过去也曾见过不少受伤的人,却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景象。
负责护理的士兵似乎也已放弃了这些人,漠然以对这凄惨的景象,只在伤者要求饮水进食时动动手,或是给他们一些止痛的药物,并没有费心给他们治疗。
艾里所看的这个房间躺着二三十个伤员,算算周围传来呻吟声的几座楼,那么多房间,这样的伤员怕不有数百人!昏迷的伤员不停地低声哼哼,还没昏迷的人则大声哀嚎,汇聚而成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底层的鬼怪的悲鸣!
这就是吸引艾里前来的怪异声响!难怪他听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物能发出这样恐怖的叫喊。发出这声音的人们或许不能算人,而更接近于鬼了。
艾里深吸了几口气,才从乍然间目睹此场面的冲击中勉强把持住自己。随即,强烈的愤怒情绪冲上脑海。
他随手揪过来一个看护的士兵,怒声责问道:“这些人究竟怎么会伤成这样的?为什么不好好照顾他们?!”
那士兵吓了一跳,被他居高临下的气势所慑,嗫嚅着答道:“他们……不,不是我们的人……这些都是奥、奥瓦鲁人。”
“奥瓦鲁人?”
艾里一怔。听到这些人并不是自己手下的战士,他怒火稍退,放松了手。那士兵方才镇定了些,话说得也连贯了。
“是啊,是上次奥瓦鲁人败逃时遗留下来的伤者……”
听这士兵的解说,艾里想起来动用魔核光炮后,奥瓦鲁军害怕被光炮追击,不敢稍有停顿,全速后撤,就连先前两次爆炸所造成的尸体和数百名动弹不得的伤员都来不及带走。他带队折返时便俘虏了那些伤员,随军带下山来。
他记得当时所见的死伤者几乎没有什么外伤,只是身体无法使力而动弹不得。他虽然机缘巧合得到了魔核光炮,亦知道它杀伤力很大,但对它究竟有何等功效,却也是不甚了了。想不到只隔了几天,那些当时看来没受什么重伤的奥瓦鲁士兵,伤势竟然这么恶化!
他沉着脸继续问那士兵:“这些人情况怎样?”
“莫林医师也不清楚他们究竟受了什么伤,只看得出他们身体内部组织被某种魔法能量所破坏,却不知道怎么解救。试过了不少药,都没有用。八九百人中,只几天工夫已经死了五六百人。剩下这些本来症状较轻的也越来越恶化,看来也撑不了多久。莫林医师说,当时在那魔法能量作用范围内的人,恐怕无一能够幸免。”
莫林医师虽然来历不明,在外头没什么名气,不过见识过他治病救人手段的黑旗军士兵都十分清楚他医术可算是出神入化,绝不逊于外面任何一个声名响亮的名医神医。连他都无能为力,这些人的伤看来全无生机了。在这些看护士兵们眼中,这些尚在苟延残喘的伤者已与死人无异,所以只是给予他们适度的照顾以减少痛苦,不再在他们身上白白浪费药物。
艾里的脸色越听越苍白。他终于明白那一日萝纱冲出来阻止他发射光炮时的感受。正是他亲自下令发射的那两发魔核光炮,才会造成眼前这恐怖的景象!萝纱当时目睹了奥瓦鲁军的惨状,才想着要阻止他再次造成悲剧吧!
眼前这普通战士自然不会把那些敌兵的死活太放在心上。当初令这些奥瓦鲁人走上死路的人也不是他。但艾里却不一样。
早在一年前随商队逃离凯曼时,混在法谬卡追兵中的小半日工夫,听过敌方那叫做乔治·夏伯的普通士兵那番话,他已明白纵是敌方的士兵,亦有他们自己的悲喜爱恨,亦有想要追逐的小小幸福。他们从军成为敌方的一员士兵,算不上什么罪过,只是因为命运的安排罢了。
决定军队行动方向的,终究只是那少数执掌权力的人而已。军队中的士兵们是无辜的。除了少数残暴嗜血的队伍之外,大部分的士兵并没有犯下过什么滔天罪行。
而数百名无辜者的生命,却在自己片刻的决定中走上了死路!更何况,这样的死法,实在太过残酷了……
看着眼前这一具具脓血横流、几乎不成人形的躯体,再想想这里躺着的每个人背后,或许都有着需要他们奉养的亲人,有着爱他们和为他们所爱的人……每一个人死去,都会连带地为这世间增加许多不幸……艾里的眼神越来越茫然。
他片刻之间的决定而促成的死亡,竟然做下了这么大的罪孽!
纵然明白当时为了保住自己的黑旗军,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但是因此而造成的不幸终究是事实。他无法因为事出有因,便能轻易抹消掉心中的不忍和罪恶感。
“没想到你会上这里来。本不希望你看到这些场面的,却还是被你看到了。”
正自迷惘间,一声感叹在旁响起。他懵然转头,看见静立于房门口处的纪贝姆的身影。